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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的布料被轻易撕碎。
“等等,”旁边的什么人说,“把东西拿过来。”
雅各布没仔细想他们“拿过来”的是什么,但周围的嘈杂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人在小声说着:“没有必要这样吧。”
雅各布艰难地抬起头,接着,恐惧浸透了他全身,酒也几乎醒了。
两个人从旁边的车上拖下来三道细长的软管,这些软管连接着那把恐怖的枪。
Po-5,又名“断掌水刀”。那是黑市上容易买到的装备,据说黑道常用它惩戒叛徒。
“年轻人应该明白,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懒洋洋的声音咕哝着,“就算他又肥又丑,他的一根手指还是比你的命值钱得多——或者你现在爬过来吻我的鞋?我或许可以考虑留着你的手……”
雅各布倔强地摇摇头,那人叹了口气,稍稍松懈的枪口又对准了他的手掌。雅各布闭上眼睛。
“这蠢货真不知好歹。”另一个人笑道。
“你完了,小子。”说着,他拽着雅各布的头发,左右开弓地从脑后赏了他两记耳光。那双手想必经年累月用于斗殴,他的力道直接打得雅各布呕出了一大口刚喝下的酒。
雅各布浑身发抖,死命咬紧牙关。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爆响,来自另外一个方向的鞭鸣裹挟着锐气和愤怒破空而出,拿着Po-5的人被打得晕头转向,紧接着栽倒在雅各布身边。他茫然地站起身,颈骨针刺般疼痛。
鞭鸣传来的方向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女,穿着纤细的黑色休闲裤和桃红色皮质夹克,戴着副细长的无框眼镜,这眼镜单向反光,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四个身着黑色风衣的高大身影站在他后面,其中一个为少女撑着一把硕大的黑伞;另一个长相最凶恶、身材最巨大的人半蹲在前面,硕大的拳头上戴着颜色鲜明的指虎,手里的空气鞭闪着邪恶的冷光。
“眼镜蛇”。雅各布认出来了,通过这个声名狼藉的保镖,雅各布猜到了后面的女人是谁。
长着酒糟鼻的人咒骂一声,向他们冲来,结果被眼镜蛇一拳打中面门,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周围的人群里传来一声惊惧的尖叫。
“这人要么很自信,要么很无知。”少女甩了甩马尾,用的是极为轻蔑的声音,“自信哪,总是源于无知。你真是菜啊,雅各,居然被这种垃圾揍了一顿。”
雅各布知道自己得救了。这是十九岁的茶茶·卢克,他的儿时伙伴,一个命运的宠儿。前市长月光·卢克是她的祖父,军工老板、Time公司总裁倚天轮是她的叔叔,茶茶本人则是摩尔拜公司的财政总监,是这两个城中大佬的掌上明珠,他们的势力门徒则是她可以拿来随手挥舞的巨锤。
茶茶走上前,用高跟鞋鞋尖踢了踢那个刚刚还盛气凌人地殴打雅各布的人:“喂,你,我给你个机会,把我鞋面上的泥舔干净。”
那人咬咬牙,然后颤抖着跪下来,开始舔茶茶的鞋尖。然而茶茶又说:“真恶心,别他妈舔了。”说完,她给了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一脚。
“算了。”雅各布拉了一下茶茶的胳膊,小声说。
茶茶没理他,而是饶有兴趣地把玩起那把Po-5来:“这东西要是打中人的手心,那只手就将变成残废……我一直很好奇,用它来打别人的脑袋会发生什么?”她坏笑着把枪对准那人的太阳穴,靓丽而凶狠。
“要不我们试试?嘿,眼镜蛇,咱们来打个赌,赌他的眼珠能飞多远?”
“你赢不了,头儿。”眼镜蛇说,“至少五十米开外,我知道。”
“哎,你可真没劲。”茶茶抱怨道。
跪在地上的人哀求般地望着雅各布,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
“真的,算了。”他对茶茶说,“你看,他只是个普通人嘛,他并没把我怎么样,真的。”
茶茶看了看雅各布:“你呀,总是把人往好处想。终有一天你会在这上面吃亏的,雅各。”说完她把枪一扔,枪柄狠狠地砸了下那人的脑袋,接着从身后的人手里拽过一个小瓶。
“这是醒酒药,把它喝了。”茶茶从随从手中接过黑伞,头也不回地拽着雅各布走开,人群忙不迭地给他们让路。
“谁能想到你会一个人来这种倒霉地方呢?想在黑子胡同加入什么地下黑帮?这就是你怀念兰爷爷的方式?”等到他们离开人群走在街上,茶茶就松开雅各布的手,迫不及待地质问。穿着高跟鞋的她比雅各布高一些,此刻居高临下,颇有些咄咄逼人。
雅各布没吭声。醒酒药让醉意如潮般褪去,他此刻只想倒下来一睡不醒。他如此讨厌自己的意识,乃至憎恨自己看到的一切。还有茶茶,尤其是茶茶,凭什么她拥有全世界?凭什么自己原本有的就不多,老天还要夺走他仅有的东西?
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某种不可逆的变化:那些盼望着下课的打闹、盼望着放学后的零食与盼望着和某个女孩目光短暂接触的时代或许将一去不复返。在这个晚上以后,他不再是个孩子了。
“你今后就打算这样下去吗?”茶茶叹道,“醒醒吧,雅各,你才十六岁,你真是没长大。”
“什么意思?我现在有多难受,你以为你懂吗?你老是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雅各布敏感地问,语气像一只被碰了伤口的动物,“所有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这拥有一切的人就该去拥有一切的地方,干嘛来教训我?”
茶茶沉默了,甜涩的雨顺着她的刘海淌下白皙的面颊,她在想什么事情,以至于自己被雨淋了都没发觉。
巨大的负罪感在雅各布的心里涌起。雅各布忘记了,茶茶在许久以来,也只是个孤独的女孩啊。他们的友谊之所以牢不可破,除了一起长大的情感外,还有某种形影相怜。
“我爸妈在我七岁时离我而去,那天晚上,我觉得好像天塌了下来。然而我最后挺过来了——我带着眼镜蛇游历世界,见过荒漠也看过文明。雅各,你知道我最终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如果你把生活建立在依靠某件事的基础上,你就终究会被失去这件东西的痛苦淹没。虽然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想说的是每当经受打击之后,你才会变得更强。就像伤口,越是疼痛,过后才会长出越厚的茧,而这之间的过程绝不轻松。这是个孤独的世界啊,这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是从培育中心长大的,他们批量生产,对于亲人几乎没有概念。可你我不同,我们拥有过真真切切来自另外活生生个体的爱,而失去的痛苦是拥有的代价,不是今天,也会是某一天。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长大的过程很难熬,懂吗?这不是热血漫画,而是人生啊。”
雅各布抬头看,街头的冷风拂过那些氙气做成的气体招牌,巨大的街头全息屏幕播放着光鲜亮丽的滚动广告,无数的飞行汽车在层层叠叠的轨道上川流不息。世界还在运转,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改变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命运。雅各布·兰怀着满腔的愤懑,却不知自己能做的是什么。
他们离开了那条臭名昭著的胡同,穿过偶尔会有一辆不会飞的汽车疾驰而来的公路,对面是一个老旧的停车场,茶茶那辆粉色的车正悬停在其中一个车位上。
玛莎拉蒂“格兰卡”,别名“空中酒吧”,像茶茶一样美丽而浮夸的车。九个座位围着小茶几排成半圆,杯座里嵌着一小瓶高级香水,吧台后面挂着两只小小的冰箱,这两只冰箱上面覆盖着由厚厚一层粉红的地球货币雕刻而成的骷髅浮雕,光是这两个骷髅头,据说就耗费了价值三百新币的地球钞票之多。毋庸置疑,冰箱里面装的全都是价值不菲的琼浆玉液。
“你去过地球吗?”雅各布忽然问。
“地球?”
雅各布指着天空中他从小认为地球所在的那个方向:“听说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呢。”
“很小的时候似乎去过一次。”茶茶努努嘴:“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啦,兄弟。甚至再过上很多很多年,我们之间还会产生生殖隔离,到时候就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命啦。”
他们漫无目的地飞翔在城市上空,穿梭在拥挤的轨道之间,如今的天空属于逃避现实的白领与迷惘的年轻人们,他们在夜色中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忙于扮演着自己所热衷的角色。这些飞行汽车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一个躲在玛莎拉蒂里发呆的少年。
“喂,”茶茶突然说,“如果你现在开始一个人住了,不如——呃,不如去我那住吧?毕竟——兰爷爷的房子现在——”
“不适合居住吗?”雅各布生硬地说,他不想跟任何人谈论兰爷爷,尤其是茶茶。
然而茶茶没说完。“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凶手呢。”
土星就在他们头顶,即使四分之三隐没于苍穹,它看起来是那么大、那么大,与它相比,小巧的土卫一和土卫二就像是它的眼睛。雅各布自小就觉得,土星就像个活生生的人,他什么都能看见。
他们在二四二四年的一个夏夜穿行在熙攘的夜空,想看清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