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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袅袅,万里平原朔风萧索,惨淡的天空带着一抹昏黄。
雅各布·兰独自行走,脚下的枯草边缘锐利,却无论如何也割不伤他赤裸的双脚。他有种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视线所及尽是接天的枯草,他看不见来时的路,自然也不晓得去路。
他没有等太久。忽然,枯叶似乎变得有了生命,它们焦急地飘向遥远的前方,这些叶子形成的旋风让他眼角刺痛,不得不挡住眼睛。旋风散去之后,远方却多了一个背影,距离遥远,看上去只有蚂蚁大小,但确凿无疑是一个人。
雅各布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因为他知道那是谁了。
兰爷爷在他前面行走着,穿着他们那个年代流行的板式长裤健步如飞,已然不是他印象中略显苍老疲惫的样子。岁月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那些衰老、世故和退休后的琐事纷扰似乎都只是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那年轻人的夹克衫随风扬起,仿佛意气风发,决心在将要去的地方打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雅各布深知,那个身影不属于他认识的兰爷爷,而属于那个不苟言笑、心怀梦想的少年,那个年少得志、纵横四海的青年,这时他们还未在人生的轨迹上相逢。而从他决心收养雅各布的那一天起,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个脾气有点儿暴躁却有着超人耐心的说书先生,一个健忘却尽职尽责的老保姆,一个让人有安全感的庇护者,总能解决小孩子的一切烦恼。
雅各布大喊着向前跑去,却发现兰爷爷连头也不回,身影也渐行渐远。
“该走啦!”兰爷爷忽然大声喊。
“该——走——啦!”声音快乐而欢腾,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不绝。于是雅各布不再追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泪如雨下。他终于知道兰爷爷要去哪了。
银色大河横亘在平原尽头,静静流淌。
接着便如同坐电梯一般急速上升,紧闭着的双眼掠过世间繁芜,高天之上云蒸霞蔚。雅各布·兰在云端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枕边的洇湿正在被枕头加热成有利于睡眠的蒸汽。
雅各布心有余悸,手指划过手臂皮肤下面那行跳动着光亮的时间,习惯性地用力搓动的时候不小心调出了“钱包”菜单,看见了自己的财产余额。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一、二、三、四、五……他揉揉眼睛,数了数那个数字的位数。
十万新币,四十二个位于星球各处的移动商店,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售货机。一笔雅各布只敢梦想的财富。
还没来得及高兴,猝不及防地,那个令人战栗的词闯入他的眼睛。
遗产。
遗产?只有一个人可能给他留下遗产。
他打给了兰爷爷。
紧接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那句冷酷的女声:查无此人,或身份已被注销。
大脑一片空白。
整整二十分钟,他机械地拨打着兰爷爷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个声音。
飞去钓鱼场的旅程空白而麻木。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间抛弃了的人。飞行车的墙上用庄重的字体印着声名遐迩的《复仇宣言》中的经典段落。雅各布呆呆地盯着看,说来奇怪,他此前几乎从未完整阅读过任何一份措辞严谨的校园通知,此刻却被这条公文牢牢地吸引了注意。
吾等认为:制度、律法及其衍生的附庸产物之局限显而易见,于迥异之时期、迥异之地理、迥异之人文环境下皆有迥异之规则。土卫欧罗马星本土之制度、律法及其衍生的附庸产物自有适应之规,自有独立之政治、贸易之特异准则。盖因欧星其孤悬宇宙之万万里也。
孤悬宇宙之万万里也。雅各布看见这句话,忽然发觉自己几乎和欧星一样孤独。他的朋友不算少,但是此刻面对着朋友们发现他没出现在课堂上而打来的电话却不想接。
他从没来过这座水库,但他认得那幢门前停着警用六腿防暴坦克的湖岸小屋,所有的渔场湖边都有这种小屋。当他开始敲门的时候,里面有条狗汪汪地叫起来。
当那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年轻人打开门的时候,狗的叫声听起来有些失控了。那条黑色的小狗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一边仿佛看见了梦魇般朝雅各布狂吠。尖利的吠声几乎都要把塑料屋顶掀开,直到屋里的警察觉得吵,催促年轻人把狗赶进了另一间屋子。
警察是个高大的漂亮女人,正一边记笔记一边嘟嚷着什么。精致的下巴上戴着某种通讯装置,声带振动器马马虎虎地用胶带粘在颌骨下方。
“现在的人都疯了。”她低声念叨着,不像是对房间里的人说话。“从锁骨到右耳,三十一厘米。是的,是的,我知道。凶手一定是个高个子。”她轻轻笑了笑,“他总不可能是骑在兰楚瓦大人脖子上行凶的吧?”
笑声很好听,雅各布一阵恶心。
“我把狗关起来了。”年轻人从里屋出来,对他们说道,“真见鬼,它从没这么不听话过。”
“嘉里·叶兰……”警察审视着他说道,“好吧,感谢你的配合……这箱子我们就带回去了,作为证物。”
“不还给我了吗?我是说,哎呀,里面的货可是值不少钱呢。”叶兰问。
警察盯着他看了一眼。“会有赔偿。”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是斑马星吧?”雅各布指着箱子上画着的怪异标志。
“是,是斑马星,宝贝儿。”警察心不在焉地说,示意跟来的小机器人把箱子抬走。
“你们会尽最大努力抓他的,是吗?”
警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一定会抓住他。”她说。“小弟弟,请照顾好你自己,别低估这个世界的恶意。”
她站起身,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头,递给雅各布一样东西。
手心里是一枚软软的生物芯片,亲肤材质塑成的薄片连接着毛细血管一样的东西,仿佛还在跳动。这是兰爷爷的身份证,雅各布知道,这东西往往是重要的破案线索。
“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留着这个。”女警察优雅地说。
回到市区,雅各布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疯了,也不在乎。土星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他走进一间路边酒馆,从寂寥喝到熙攘。
他灌下了不知多少杯酒,脸红得像酒吧外街道上的灯火。兰爷爷留下的空洞是如此不可触碰,就像掉落的牙齿留下的洞一样,让人不禁总是舔,结果越舔越难受。每当这么做的时候,雅各布就有一种恶狠狠的快意,仿佛这是对他自己的某种惩罚,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雅各布有所耳闻,兰楚瓦的一生忠诚勇敢,艰难而辉煌。但兰爷爷自己却鲜少提及往事,仿佛把峥嵘岁月藏在某个记忆的角落,只留下少许开心的故事和奇异的趣闻作哄小孩的谈资。这个倔强的老头儿自己几乎从不表露心迹,但雅各布看得出来他累了,早早退休是为了获得些许安宁。然而只要一刀便打破了老人这平淡的盼头。一刀,如此脆弱,如此可怜。他仿佛看到兰爷爷跪在地上,双手徒劳地试图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旁边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狞笑。
摩尔拜的英雄不该如此收场。
十六岁的雅各布?兰坐在酒吧里,任仇恨和愤怒汹涌袭来。
一只扎啤杯重重地砸在雅各布的左手边,里面的酒溅到了雅各布的脸上。他抬起头,来人身材高大,长着硕大的酒糟鼻,小小的猪眼睛斜睨着雅各布,这让他很是不快。于是他站起身,给了他一记勾拳。
尽管那人比雅各布高很多,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向一边摔倒。雅各布紧接着用膝盖顶向他的腹部,然后开始对着地上的躯体拳打脚踢。人群在尖叫,混乱的音乐声中有人在喊着什么,但是他不在乎。他把那面目可憎的男人当成杀害兰爷爷的凶手,暴打直到双手染上鲜血。
几双强壮的手把他拉开,他被扔出了酒吧。
外面正下着大雨,欧罗马星的雨总是甜得发腻,他趴在地上,张开嘴如饮甘露。
肮脏的皮鞋在他面前重重地踩下去,水花四溅,满嘴铁的味道。接着,头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很嚣张啊。说,你是谁的人?”
雅各布没有回答。他懒得回答,他现在只想昏昏沉沉地睡去,等着兰爷爷来把他摇醒,哪怕是暴躁地训斥他、让他能够再回敬一声“老头儿”也好啊。
有人把他的头踩在地上。
“说不说?”“咻”地一声,接着便是撕裂般的疼痛,雅各布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说不说?嗯?”又是一声。皮肤连同衣服的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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