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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将盘子推给林晓星,他自己去把昨儿的窝头拿出来,“说好给你吃两个的,如今剩下一个了。吃吧。”
林晓星掰了一半包子给苏瑾,“赶紧的,糖要流完了。”
苏瑾就笑,心说这日子就能过了。好歹媳妇只是嘴硬!
苗家两口子出来,见到碗里放着的大包子,对视了一眼。
这话怎么说的。
苗大嫂看当家的:“还回去?”
“拿回来吧。”苗家富叹了一声,“记着人家的好。别总跟人别人说人家小两口的小话。”说着指了指对门,“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知道了。”苗大嫂应了一声。想了想把家里的老姜块翻出来,拿了一半出来给林晓星送去,“那几天,把这东西熬的浓浓的,灌下去,绝对顶事。”
算是投桃报李吧。
人家关系挺好的,偏把多嘴多舌的桂兰给亮出来了。
张宝柱瞪着挺着肚子的桂兰:“要不是看在你给老张家生孩子的份上,老子真想削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爱说话偏不会说话,你长那舌头就是个多余的。”
桂兰把肚子一挺一挺的:“有本事你就打!”
这气氛,反正挺烟火人间的。
打媳妇,这是实在不算是啥大事。但是在新的婚姻法下来之后,那就不一样了。
宣传婚姻法,不光是林晓星在喇叭上念一念,那可是有专门学习过的女干部调来厂里,做妇联工作。
林雨桐就是听了一耳朵,刚开始也没怎么太注意。
姚红是科里的万事通,没有她不知道的八卦。就听她说来了个叫沈春梅的,先是找了厂里比较有名的戴淑珍和陈爱虹谈话,不知道说了什么。
管她说什么呢?林雨桐也没兴趣知道。
她有些显怀了,坐在这硬板凳上有些不舒服,想着明儿得拿着垫子来,不光要垫着屁股,还得垫着腰。
可却没想到,她对人家没兴趣,人家对她有兴趣。
这不,直接找来了。
要进来,被刘七娘挡在了外面:“财务科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地方?”
沈春梅退后了两步,很客气:“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的身子朝前探了探,就问:“请问林雨桐同志在吗?我叫陈春梅,找她有点事。”
林同意自然听见了,她才一扭头,姚红就在耳边低声提醒:“她就是那个沈春梅,新来的。”
找我干什么啊?
林雨桐将人请出去,请到隔壁的属于财会室的活动室。
“坐吧。”林雨桐挺着肚子让客人坐下,“我听说厂里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还说什么时候能见到呢。结果啊,人真经不住念叨,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春梅带着笑:“那咱们俩可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一进厂,就听到过你的大名了。如雷贯耳啊!而且,大家都说,你在所有的女职工心里,都很有威信。”
“你这是夸我呢。”林雨桐就笑,“大家也是抬举我。”说着,表情就收了收,严肃了起来,“上班时间,哪怕是投缘,也不能跟你多聊。我手头的业务多。范春梅同志有什么事,就只管说。”
沈春梅愣了一下才道:“是这样……我是为了宣传新婚姻法来的。”
这个知道。
林雨桐点头:“我能做什么呢?”
“是这样的。”沈春梅就说:“我听说,你的婚姻也是父母包办的?”
不管是不是父母包办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林雨桐看她:“这是听谁说的?”
沈春梅摆手,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就跳过去:“是这么回事!我听说了一件特别歧视妇女的事。有个叫程美妮的女工,你听说过吧。”
“听过。”林雨桐点头,“怎么了?”
“她之前饿晕了,差点被饿死。”沈春梅说着,就激动了起来,“是被她丈夫给活活要饿晕的!是这样吧?”
这都听谁说的?!
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沈春梅一脸的痛惜,“听说你差点跟那个叫什么钱思远的订婚,是你家里反对,才没有成。最后家里给你订下了这个丈夫……”说着,就拉林雨桐的手:“虽然嫁给钱思远是掉到火坑里了,可急迫的找到另一个,未必就不是火坑。”
林雨桐听明白了:这意思是说,四爷那边是火坑吧。
哪里来的书呆子二愣子!
世上最不好管的就是人家夫妻的事了。你说你一没结过婚的姑娘,连婚姻是什么都闹不明白,你管的哪门子事嘛。
你调查清楚了吗?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林雨桐摆摆手,“你先停下来听我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但那都是片面之词。听了人家的片面之词,我希望你也听一下我这个片面之词,听完之后,再下结论,你看行不行?”
沈春梅闭嘴:“你说!你说!我听!我肯定好好听。”
林雨桐就把钱家是什么成分,为啥要提亲的事说了。然后才道:“不管是我家里,还是我本人,都有极好的阶级立场。那是地主阶级……当然了,钱思远同志后来证实,不是地主家的儿子,也是穷苦出身的知识分子,但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的阶级立场是坚定的吧。”
沈春梅点头:“这一点值得赞赏。”
“那个时候,我没看上地主家的少爷,就看上了地主家的长工。”林雨桐这么说,“我们一起去西梁子上放羊,一起去东沟里捡粪。这算不算是自由恋爱?”
沈春梅愣了愣,虽然听着别扭,但人家这:“当然是……自由恋爱。”
“在自由恋爱的基础上,尊重父母,将这件事开诚布公的告知家人,在家人的祝福下确立婚姻关系,我觉得这是对婚姻的尊重,你觉得这有问题吗?”林雨桐又这么问了一句。
听起来好像也没问题。
“那不就行了。”林雨桐起身,摸了摸肚子,面带笑意:“自由的恋爱、慎重的结婚组建家庭,然后理所当然的生儿育女,这样的婚姻,不对?”
对!挺对的!
“那我就放心了。”林雨桐直接往外走,“真挺忙的。谢谢你的关心。我先去工作了。”
然后把人扔活动室了!
沈春梅懊恼:果然不该听范舒拉的一面之词!
闹了笑话了吧。
是挺闹笑话的!林雨桐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以为这事就完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
普及婚姻法,是重点工作。
其实听内容就知道了,这次的婚姻法,对妇女获得真正的解|放其意义是不可估量的。哪怕后世再提起来,很多人都无法想象它的意义的。
这几天在厂里就听说了,谁谁谁家的谁离婚了。有强迫婚姻的,有买卖婚姻的,有父母包办的,也有童养媳。最多的几类,一类是受不了婆婆压制的媳妇,一类是家里的妾室。反正民政部门据说还挺忙的。城里每个街道办好像还有指标,用离婚数量衡量普法工作做的好不好?
法是好的,但这工作做的,实在是不敢恭维。
就比如现在,晚上吃完饭了,人家到楼里来挨家挨户的通知了,晚上小礼堂开会。开妇女动员会。
动员什么呢?
动员离婚!
得签到的!不签到就按缺勤,奖金别想了。
那就去吧!
林雨桐手里拿着针线活,给孩子做衣服嘛。
大多人也一样,不是纳鞋底,就是补衣服。反正都挺忙的。
人家沈春梅就点名了,“程美妮同志,你来说说,说说封建的包办的婚姻对你的伤害。”
程美妮愕然:“我说啥啊?”
婚姻不都是包办的吗?那不听家里的安排就跟人跑的,那叫私奔!逮住了是要浸猪笼的。
她这么说完,还补充道:“我可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干不出那没羞没臊的事。”说着,还不时的瞟一眼林晓星。
林晓星这个火啊:“看我什么意思啊?”她不屑的道:“没文化真可怕!我连着念了好几天的婚姻法了。你都没听明白。反对包办婚姻,提倡婚姻自由!结婚只是自己的事情,跟任何人都不相干。这个任何人包括家里的父母长辈,谁干涉别人的婚姻,那都是犯法的。我的婚姻是自由的,是没告诉家里的父母,可是这是我作为新国家的一员享有的权利。而你的婚姻是包办的,是要被打倒的。这个时候你还用自以为了不起的眼神看我?看我干什么?谁的婚姻是不被提倡的,心里没数吗?”
“说的好!”大家都听的一愣一愣的时候,沈春梅站起来,一个人把手拍的的啪啪响:“说的好啊!这才是真正的领会了婚姻法……”
婚姻法就是这个意思啊?
大家低头,都避开沈春梅的视线,这要是父母说的不算,那大家的婚姻不是都不作数了吗?
跟男人离婚?
然后呢?
活不成了吧!
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不是造孽了吗?
不少人嘀咕:“我家过的好好的,咋就得被打倒了呢。”
许是声音太大,上面的沈春梅就说:“当然了,离婚也是大家的自由。”
那这还差不多!
心刚放下,这位又说了:“不过……我还是要说,妇女同胞们,大家还要忍受他们到什么时候?我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更有些还要工作,而且工作一点也不比他们干的差,挣的少。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能对我们动辄打骂?地主老财资本家都被我们打倒了,我们翻身当家做主了。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但我们的妇女同胞不能在家庭里再背上三座大山。从今往后,公婆的打骂,我们不忍了!从今往后,男人的打骂,我们不忍了!从今往后夫家亲戚的指责约束,我们不忍了!”
“对!”
“不忍了!”
这话说的,倒是叫大家有了共鸣。
小礼堂里到处都是握着拳头发泄的女人们。
林晓星带头喊:“打倒封建包办婚姻!”
“打倒封建包办婚姻。”个个都举着右手,喊的声嘶力竭。
“打倒买卖婚姻!”她站在桌上上,俨然领|袖。
然后大家都仰视她,跟着喊:“打倒买卖婚姻!”
别人尚且罢了,把程美妮吓的腿都软了。这种‘打倒’的架势,在老家她经历过。
一听这两个字,她就浑身发抖。
自己的婚姻是该被打倒的!
那自己要是不离婚,当然是自己的自由,可要是人家要打倒自己该怎么办呢?
等会议结束了,她还坐在座位上想这个问题。
沈春梅就过去,一副谈心的架势,说了:“程美妮同志,关键是你的思想需要转变。你如今的脑子里还是那一套封建的腐朽的该被碾碎在历史的尘埃里的东西,这怎么行了?我看啊,不光是你的婚姻出了问题,你的脑袋也同样出了问题。不过不要紧,出了问题,咱们解决问题。思想要改变,还得从脑袋上想办法。不彻底给你换一个脑袋,你是换不了思想的。”
换……换脑袋?
程美妮摸摸头:“……沈干部……我……我不是……不换……我其实能想通……不就是离婚吗?离!怎么不离了?谁说不离了?”离婚总比掉脑袋强吧!虽然这么想着,但眼泪还是止不住下来了。她赶紧擦着眼泪,就说:“那钱思远都恨不能饿死我了,我怎么可能不跟他离?您放心……我肯定换思想……”
“哎呦!程美妮同志啊,你这进步可真是够快的。”沈春梅就说:“就是要这样。要勇敢的站起来,说‘不’!”
于是,当钱思远裹着被子对回来的程美妮说:“给我倒杯热水!”的时候,程美妮就瞪着眼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吼了一声:“不——”
把都快睡着的林雨桐给惊醒了:“咋的了?钱思远打他媳妇了?”
四爷起身出去看。
楼道里传来开合门的声音,大家都出去瞧了。
苗大嫂喊:“小钱啊,可不能打人了。人家沈干部说了,婚姻里男女可平等。你这么着下去,人家美妮可是要跟你离婚的。”
钱思远心说:我干啥了我?我啥时候打过她了?不就是在被窝里不想起来,叫她顺手倒一杯热水吗?怎么了这是?还离婚?
他低声嘟囔:“离就离呗!早巴不得呢!”
这可把钱美妮的刺激的:“离!现在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离婚容易,可离婚之后呢?想起这些,就悲从中来!
钱思远倒是给吓住了:“真要离啊?我也没怎么着你不是?”虽然看不惯不待见,但也没想着跟你离了啊。不管咋说,这离婚了对女人的伤害反倒是最大的。他要是真想干这缺德事,当时又怎么会答应跟她结婚呢?
钱美妮咬牙切齿:“离!马上就离!现在就去离!”
不离不行啊!不离他们要打倒我不算,还要给我换脑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