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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华夏第二十九军副军长陈凡,这是潭州战场上亲手击杀了女真大将银术可的人物,对于他的来历,绿林之中,有少部分人知道,但大部分武者,倒并不十分清楚。
街道之上,“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倒走两步,朝街道的东边看去,有更多的身影挥舞长刀,正自视野的那头砍杀出来。相对于先前冲阵的华夏军小队,这些身披黑斗篷的身影手上长刀显得更为血腥粗犷,他们正沿着街道掀起滔天血浪。
东侧的防线,原本就是大光明教与“转轮王”一系执掌的方位,这支身披黑色斗篷的队伍,原本才是黑旗准备用来压制林教主的主力。
只听得空气中有声音凶暴地呼喊:“天南霸刀,向大光明教讨还旧账!闲杂人等!都给我滚开——”
这边的防线上亦有高手不堪受辱,叫阵迎上:“此乃我公平党的地盘,什么鬼刀,休得猖狂!”
对面亦有高手扑出:“那便死来!”
在二十余年前,江湖尚未变成一个大家都能理解的名词,许多人也尚未对绿林形成多么牢固的记忆,如今只有少数人隐约记得,当初刘大彪执掌的天南霸刀,便是如此霸道的存在。
在以刑部为首的朝廷势力出动资源,尽起高手将刘大彪扑杀后,霸刀庄加入方腊麾下,仍旧成为了永乐起义的主力,便渐渐的脱离普通绿林的范畴。永乐起义失败后,霸刀庄剩余八百余人,回归苗疆休养生息,此后参与金殿弑君、西北抵抗,过去的老庄户,其实多已拆分加入到华夏军的体系当中去了。
这是霸刀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的纷争之中。
院落当中,黑色的身影拉开斗篷,在一片灰尘之中,扔向空中。
“胖子,你死鬼师姐等了你很多年。”
那残破斗篷在空中的舒展间,下方是陈凡高大而结实的身影,他晃动了手臂,望向对面。
“我送你去见她。”
对面,残破的商铺正在倒塌,灰尘与石块坍塌落下,这一片收缩的黑暗之中,林宗吾伸手拖住一根倒塌的柱子,随后平静地将它单手推开,更为剧烈的坍圮扬起尘埃。
他在笑。
“哈哈哈,陈凡、陈凡来得好。”
巨大的魔神,走向前方。
人的一生,兜兜转转,会留下许多的遗憾。林宗吾的一生,一度将武学当成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以为有朝一日成为了世上最强,便能够事事顺遂,做到许多了不起的大事,为天下人所称颂。
他的武学天分确实过人,早早地便摸到了宗师的门槛,然而事到如今,于武学一道的巅峰回首,他欲行的大事,却没有哪一件真正的顺遂过。
仍在盛世之时,想要携大光明教的力量纵横中原,才稍稍看到些机会,便在朱仙镇被宁毅迎头斩落;
遭逢乱世,欲力挽狂澜,带领的教民数十万计,却非女真人的一合之将;
曾经想要挑战周侗而成名,然而周侗去刺杀粘罕,死于战阵;
在政治上想要与人合作,最终却被楼舒婉那样的女子弄得焦头烂额,甚至因为他的教民在抗金战场上太过不堪,他都不好凭借自身的武力去寻对方的麻烦;
在朱仙镇,他一度出手逼死了奸相秦嗣源,然而到得后来,随着黑旗军的各种宣传,这或许要成为他一生最大的污点和骂名;
与宁立恒在方七佛的事情上便结下梁子,此后结怨日深,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去向对方寻仇,只因黑旗军在西南堂堂正正地击溃了女真的粘罕与希尹,他若以私怨为由击杀对方——姑且不论能否成功——他的身上,也只能留下一堆骂名了;
甚至于来到江南,被许昭南尊称为圣教主,其实又何尝不是对大光明教掌控不足导致的权力旁落
凡此种种,他这几十年来,想要成就的种种大事,都像是被这样那样的人击于半渡,竟是一件都没能酣畅淋漓地做到。
到江宁之后,他居于新虎宫,在种种美誉之中旁观着城内混乱的一切,内心反倒愈发平静。
这一生大事未竟,到得对权力、地位、赞誉不那么在乎时,反倒能在这混乱的浊流里品出些东西来。
人生在世,随波逐流,到得老来,许多事情倒不是想做,只是该做罢了。大光明教可以扔给许昭南,未尝不是一个归宿,好在弟子平安武学天赋甚高,心性也纯良,当能继承衣钵,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黑旗的来人,他也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出手,与之较量一二。
而到得陈凡出现的这一刻,他才又久违地感受到了沸腾的热血。
这是继承方七佛衣钵的最强弟子,从小也是天生神力,这些年活跃于战场,正值壮年,从他的身上,可以看见巅峰时期的方七佛。
师姐司空南,殁于他的刺杀。
这些年来,他却无法过去报仇。
其一,江湖儿女江湖老,陈凡是小辈,为方七佛寻仇,算得上堂堂正正,自己作为与方七佛同辈之人,倘若因此打上门去,算不得体面,说出来,要丢人。
第二,陈凡加入黑旗,成了战场上的将军,后来又在战场上杀过女真大将,这样的人物,如宁毅一样,已不能用私怨来清算。
但这一刻,是他主动以方七佛弟子、以霸刀成员的江湖身份,来到了这里。
对面的院落间,树荫流动,树荫之中,陈凡的身影一如二十余年前与刘大彪等人打入摩尼教总坛的方七佛一般豪迈。这是独属于江湖的豪迈,是胖和尚一生所尊重与追求的东西。
这追求无敌的半生兜转,与方七佛一系的恩恩怨怨,到得这一刻,竟终能走成一个圆。
他感受到了人生中的大欢喜。
支撑的柱子带着沉重墙壁倒塌解体,那破烂的、正在引发连锁反应的店铺轰然间漾起巨大的烟尘,烟尘之中,“魔佛陀”林恶禅迈步而出,他的左臂轻描淡写地挥动,恰到好处地截住一块半空落下的青砖,那青砖如炮弹般朝侧面射去,半个战场上的人在此时都听到了他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佛号浑厚之中饱含喜悦,竟似响起在附近每个人的耳畔。
同一时刻,陈凡消失在原地。
冲拳。
两道身影,轰然沉入解体的废墟之中——
稍早些许。
端着从负伤战友手中接过的火枪,宁忌在战场上高速地奔跑。
王难陀与另外一名高手追在后方,要将手持火枪者赶尽杀绝,但宁忌的步伐飞快而又灵敏,转眼间穿过房舍、翻过屋顶、跃过废墟,朝着战场上最为激烈的方向狂奔而去,始终与追杀的高手拉开了几个身位。
火枪杀伤高效,但并不适合单打独斗,最为理想的状况,当然是拖着敌人乱跑,由战友解决掉两只苍蝇,自己再与战友打交叉配合,虽然这一刻战场状况混乱,但他有信心,只要宇文飞度等人看见自己这边的状况,就一定会找到机会出手,为自己解围。
另一方面,那“一生之敌”林宗吾造成的破坏巨大,自己找到机会,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一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隔着几个院落,不远处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打斗与破坏声,极为暴戾,当林宗吾的口中喝出“陈凡”的那一刻,宁忌的眼睛瞪了瞪,他玩命般的扑向不远处的屋顶。
冲上屋顶的脊线,脚步铲起瓦片,身体下沉、往前、半跪、举枪,枪口循着林宗吾的声音来处调转过去。
烟尘弥漫,他的目光看到了尘埃升腾之际,林宗吾挥动的手臂。
陈凡的身影已陡然消失。
没有看到胖和尚的身体,但脑袋的一侧犹如千万的细针刺入,恶意席卷而来。
如同去年在成都,与兄嫂一道挑战陈凡时的生死一线。宁忌来不及多做考虑,朝着一边全力跃出。
“阿弥陀佛。”
青砖轰然飞来,无数的瓦片连同屋脊的木屑翻飞。
秋风未动而蝉先觉。
这一刻,林宗吾的心境圆融无碍。
抱着火枪,宁忌自屋顶上狼狈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