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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真的刚强易折,有一天我死了,各种想法如灯火破灭,但我相信,种子已经留下来了。如果我的理念不能胜利,我很乐意看见福州的君武走通一条君主立宪的道路,因为那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打开民智。祝他成功,希望他成功。”
宁毅的话语说到这里,左修权面上的表情终于不再复杂,他神色郑重,朝着宁毅拱手一揖,宁毅托住他的双手,在手背上拍了拍。
“当然在各种细节上,接下来还有很多可以讨论的地方,首先的一点,君武抛出我跟他师徒关系的这些小聪明不要继续了,平民之中传一下当然有好处,但在中上层,有一些忠于武朝、愿意陪着小皇帝破釜沉舟的大人物,可能会因为这个传言以及他默许的态度,放弃对他的支持。所以在明面上,他必须有所表态,一定要摆明他是武朝正统的姿态。”
“……另一方面,格物学的理念、书籍,我都可以开放给他,成果不给,他必须自己培养工匠,在工匠中培养合格的唯物学思维。我也可以坦白说,他失败了,这个摊子就归我了,我是不安好意的。”
“……当然,对于匠人的培养、工厂的建立、学校的运作和教育的启蒙、底层的一些组织方式,我可以给予方便,让那边有所参考。例如你们留在这边的那些孩子,文怀最近在潭州是立了大功的,如果你们希望,可以借他们去福州,帮忙协助一些基层组织的建立,当然是否信任他们,信任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了。”
“还有很多东西,之后都可以详细谈一谈,接下来是风起云涌的年代,准备迎接一场波澜壮阔的变革吧。”
宁毅笑着:“成都欢迎你。”
……
阳光从天空洒落,左修权站在剑阁的城楼上,看着天空中飘飞的云朵。这是酷暑下的晴空,空气也并不憋闷,不会有雨,但他的耳边,仿佛有阵阵雷声掠过。
接下来是风起云涌的年代……
他的脑海之中还在响着宁毅的话语。
……
在这之前数日,黄河南岸,前去女真东路军营地当中游说宗辅宗弼的临安使节团,被女真人踢出了大营。
之后,有一位面容和善却也带着威严的胖子乘小舟渡过了黄河,他进入军营当中,见到了女真的两位王爷。
双方之间有过恐吓与谩骂,有过言语间的争锋相对,但最终双方初步达成了来日休整完成、再做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取下对方头颅的共识。
黄河两岸的军队开始按照约定的步骤彼此运作,浩浩荡荡的女真东路军,开始过江北行。而身在江北的完颜昌、术列速军队,绕开了梁山附近的一些固定位置,并且停止了对附近城池村落的烧杀抢掠。
……
福州,君武与周佩等人每日里接待一位一位甚至一队一队的大儒、显贵,双方相互试探、敷衍,又或者干脆挑明了一些东西。有人离去,当然也有人留下。
相对于君武的意志坚决,周佩的态度更温和一些,由于当年赵鼎的孙女赵小松救过她的性命,不少大儒找上这一条关系,来到长公主府,询问这事态是否能有所转圜。
往日里在临安的时候,她扮演的角色更为保守,时常劝阻当时身为太子的君武,不要过于激进,与众人搞坏了关系。但到得此时,她也已经认同了不再修补这艘破船的方针。
“往回走,已经没有路了啊。”
交谈的最后,她也每每这般叹息,她毕竟年轻,纵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却终于能够接受这种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道路。最终也有一部分老人愿意将身家性命交托过来。
改革已经开始推进,不详的谶语与推测每一天都在进入她的耳朵,人们都在预言他们未来的引火自焚。有的时候,她会从梦中惊醒,星光之下,她会望向东边的大海。
“……你辅佐君武,小佩……你辅佐君武,将周家的天下传下去、传下去……传下去……啊?”
她想起周雍临死时的嘱托。
父皇啊……
我们还能不能……走到那里呢……
不久之后,会有一箱一箱的东西,从西南的数千里外运送过来。
……
没有多少人料到,在这辽阔的天地间,相对于抗金大战更为炽烈、也更为复杂的火焰,竟是在金人的第四次南征之后,才开始出现的。
……
云中。
事情的因果,是从很小的地方牵连过来的。
那是十余年前,女真人的第二次南征,攻入了武朝的首都汴梁,他们掳走数十万汉人,北上为奴。
汉奴的生活极其艰苦,尤其是靖平之耻时抓来的第一批汉奴,十余年前十有其九已经在非人的折磨中死去了。
这中间,曾经有一户汴梁的官宦人家,举家被抓来北地,其家中的男人成为奴隶,女人成为妓户,在被抓来的几年间,有数名成员已经相继死去。到天会十年时,这户人家的家主,原本是武朝的额礼部官员,曾为了求活,向上头报告一则消息。
这则消息是:他的儿子曾经弃文从武,在武朝武瑞营中担任军官,后来跟随黑旗军宁毅弑君造反,成为黑旗军最核心的成员,他的儿子,名叫罗业,将来必然会派出人手,到金国来营救他们一家。
当时正值小苍河大战时期,战神娄室已经陨落西北,这位罗姓官员希望金人能够留下他们一家性命,到西北劝降又或者可以在将来成为诱饵,诱捕黑旗奸细。
一名金国官吏对此事做了记录,但并未对其采取特殊照顾。
一直到小苍河大战结束,在西北付出惨重代价的金人开始重视情报战,希尹命完颜青珏等人组织力量,关注西南时,这份记录才又被找出来了一次,但在当时,罗家的许多人,包括那位罗姓官员,都已经死去了,并且由于天南地北消息不畅,云中的众人也无法判断这份情报的真伪,这份情报一度又被搁置下来。
不久之后,一位名叫满都达鲁的总捕注意到了这份情报,此时原本的罗家人,仅剩一位半疯的小女儿仍在苟延残喘了。
这一年是天会十五年,五月中旬刚过不久,有人过来报告,在最近的清查之中,那位疯女人不见了。此时粘罕大军于武朝西南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开,金地的汉奴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在无辜惨死,原本由吴乞买发布的打杀汉奴者要交罚款的发令一时间都无法施行,一个疯女人,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并不出奇。
治安已经混乱,汉奴的反抗与逃亡随时都要变得激烈,满都达鲁此时还有许多事情,但多年老捕头养成的直觉令他关注了一下这件事。
五月二十三,有商旅的车队驶向雁门关。
卢明坊在车队当中,回望了看来荒凉的幽燕景色。
他其实是汴梁长大的孩子,尚未完全成年,女真人杀来了,他经历了战乱,不久之后跟随父亲去到云中打开局面,又过得不久,父亲死去。他已有半生与幽燕为伴。
十余年间,他只南下了三次,两次在小苍河,一次在西南,看见的也都是荒凉景象。眼下华夏军已经大胜,占领了成都平原,他去到成都,能看到富庶繁华的南方城市了。
想一想,过往的记忆几乎已变得遥远,汉人的繁华是怎样的一副景象来着?他脑中想想,清晰的竟只有北地的风光。
卢明坊死于五月二十四这天傍晚。
不久之后,他残破的尸身被运回云中,女真人开始宣扬他们杀死了黑旗在北地的细作首领。
汤敏杰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具近乎面目全非的尸体,他辨认了许久,脸颊抽动了好几下。
那似乎是五月底的黄昏,他走到不知名的黑巷子里,呕吐了一次,云中府里,对汉奴的打杀正变得愈演愈烈。这一刻,他是黑旗军在北地的真正负责人了。
“老卢啊……你是怎么让自己保持分寸的?”他坐在巷子里,脑中响起的不久之前的声音,“我是说,你可比我有分寸多了……”
卢明坊坐在那儿,做出了回答,他回答了什么呢?尽管已想不起来了,但或许是想起战友,汤敏杰的嘴角,还是有笑容,勾起来了……
……
安惜福带领队伍越过剑阁,跟随人群朝成都方向行进时,晋地的气氛正变得肃杀。
宗翰与希尹率领人数已不多的西路军,在北归的途中不断筹划着未来的方向,他们的信函已经一封一封地发回金国,一方面表明态度,一方面讲清事实,希望以最为妥帖的方式,完成未来的权利交替,也希望金国境内的高层元老们,能够意识到黑旗的威胁,尽可能地达成某方面的共识。
这是史无前例的惨败。但与此同时,宗翰与希尹过去长胜的战绩还是能够说明一部分的问题。五月里上京的皇宫之中,有人对精神极为虚弱的皇帝吴乞买念了数遍由宗翰、希尹发来的信函,这位金国皇帝的意志极为坚韧,他在中风偏瘫之后咬牙坚持了两年之后,等待着南征大战的结束,五月二十五,他的意识罕见地清醒过来,对于这次南征的结果,留下了些许旨意。
他跟随阿骨打起事,与宗翰、希尹一道厮杀半生,这一刻,这位已近弥留的皇帝,依然用最后的力量回应了千里之外战友的求助。
……
日光正在落下。
不久之后,它沉落大地,就要激起最炽烈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