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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真的,还只是噩梦一场。
一场极其可笑的噩梦。
腕上的镯子,玉质温润,通体清透,翡绿的镯子里,一线血红嵌在中央,那抹艳色,妖冶极致,如同碧青的湖水里,眉心晕开的一滴血珠,美丽不可方物。
这是赫连煊亲手戴在她手上的。
他说:“夏侯缪萦,本王要你这一世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他说:“我赫连煊所生子女,必为夏侯缪萦所出……即便永无子嗣,终此一生,亦绝不负她……以血为盟,天地同鉴……”
言犹在耳,如世间绝大的笑话。
夏侯缪萦轻声笑了。
容珞琰淡淡望了她一眼,唇畔笑意未减:
“妹妹是毒圣的传人,这种害人的法子,应该比本宫更清楚才是……妹妹可知道,那种能叫女子无法有孕的药,是什么?”
是呀,她没有说错,夏侯缪萦确实知道,那是什么药。就在《禹氏秘录》的第三章里,“红雪珊瑚”的名号赫然其上……她一直以为这种药已经失传了,原来却不曾想,竟用在了她的身上……世事多么奇妙,不是吗?抬眸,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女子。
“多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平平语声,没有半分的情绪。
容珞琰轻巧的一笑:
“缪萦妹妹你真是太客气了……”
语声一顿,悠悠续道:
“本宫实在是好奇……妹妹你一向自诩医术高明,难道就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腕上每日戴的这枚镯子,竟是毒药吗?”
夏侯缪萦不由紧了紧握着的双手,任由那青葱似的指甲,深深抠进肉里,亦不觉痛。
容珞琰微微笑开:
“还是妹妹你就这样信任陛下……认为他像你一样,期待你能够生下他的骨肉?难道妹妹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吗?比方说,在容珞琬之前,为什么柳依依,还有沈岚霜,甚至包括我,都不曾怀上陛下的子嗣吗?”
夏侯缪萦抬眸望向她。
“因为赫连煊,从来不允许他不爱的女子,生下他的子嗣……”
容珞琰一字一句,将檀口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极之清晰。
夏侯缪萦耳畔回荡着“他不爱的女子”几个字,如同坏了的播放器,永远卡在这里,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机械的,没有休止的。
“原来,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容珞琬一个人……”
平静的吐出这样一个事实,夏侯缪萦甚至笑了笑。心底荒芜,如同烈焰焚烧过后,只余一片灰烬。
容珞琬瞥了她一眼。娇艳脸容上,似笑非笑,瞧不分明。
“听说沈岚霜也又一次怀孕了……”
她突然开口道。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木然的一颗心,动了动。
“别担心,缪萦妹妹,孩子自然不是阿煊的……”
容珞琰却像是能够看穿她的想法一般,慢悠悠的笑道:
“不过,这一次,阿煊倒是赏赐给了他们很多东西……”
说到此处,女子语声却是一顿,停在这里,不肯再往前。如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她的看客,来些反应。
夏侯缪萦迎向她墨黑的视线,那里,幢幢鬼影,忽明忽灭,像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烛火。
“原因呢?”
夏侯缪萦开口问道。
容珞琰瞳底如画,有潋滟的波光,一点一点的溢出来:
“原因当然是多谢她之前为了迷惑赫连烁作出的牺牲……”
夏侯缪萦一刹那,仿佛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容珞琰微微一笑,不急不缓的帮她解释着:
“换句话说,阿煊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那个侍卫之间的奸情,更知道,她怀有的,不可能是他的骨肉……”
悬在心底的一根线,突然绷紧,然后发出细微的断裂之声,千丝万缕的碎片,搅成一团,狠狠缠住夏侯缪萦,堵在胸口间,噎住呼吸。
“所有人都以为……”
容珞琰朱唇轻启,慢慢吐尽芳华:
“当时的煊王爷,何其悲惨?不仅被自己的侧妃与侍卫,扣上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而且因着妻妾之间争风吃醋的勾当,一下子折损了柳将军和沈大人两股势力的扶持……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头到尾,损失最大的,不是阿煊,而是赫连烁……”
“其实,柳将军早已被赫连烁收买……阿煊不过是借着柳依依,亲手除掉她阿爹的势力罢了,最重要的是,还借此取信了缪萦妹妹你,让你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昔时的记忆,随着女子的提及,重又鲜活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新的角度。那些深入骨髓的信任,在这一刹那,轰然坍塌,每一记碎片,都狠狠将夏侯缪萦砸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是他让你怂恿柳依依毁掉沈岚霜腹中的骨肉;是他嫁祸在我的身上;是他……”
阖上的眼眸,缓缓睁开,逼尽瞳底的所有泪意,夏侯缪萦嗓音平的像褪去风浪过后的一汪湖水,无波无澜,经不起半丝的涟漪:
“原来,一切的事情,都不过是他为着达到目的,设计好的棋局罢了……我竟然天真的以为,那些拼命的维护与信任,是真的……”
说到后来,连夏侯缪萦自己都觉得如此的可笑,便不由的笑了。
容珞琰望着她清丽脸容上,轻绽的恍惚笑意,也随之一笑:
“阿煊是有这个本事,将一切虚假的情意,做的如同真的一样……”
轻媚嗓音,无喜无怒,如诉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事实证明,他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容珞琰语声平平,续道:
“缪萦妹妹你如此的对他死心塌地,不仅帮他解了海棠千夜之毒,报了洛妃娘娘的一箭之仇,最重要的是还为他争取到了父王的兵权,助他登上侯位……而在与赫连烁的这场仗当中,缪萦妹妹你更是居功至伟,没有你,又怎么换得司徒锐与尉迟明翊的帮忙呢?”
夏侯缪萦静静的听着,如同听着他人的是非,与己无关的恩怨情仇。
“那日的刺客,也是假的吗?”
夏侯缪萦开口问道:
“是他一早计划好的,故意替我挡了那一剑……”
容珞琰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扳倒洛妃娘娘呢?话说,缪萦妹妹你在洛妃娘娘每日用的桂花油里落毒,害得她变成个疯子这一着,还真是精彩呢……”
嗓音半转,容珞琰像是陡然间记起了另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续道:
“对了,差点忘了说了……那远在南平国的七王弟赫连炘,也不是在慕淮安与慕淮扬的混战当中,被人乱刀砍死的,而是阿煊派人做的……的确是给了父王致命的一击,不是吗?还要多谢缪萦妹妹你的推波助澜呢,若没有你的帮忙,父王又怎么可能那么快的升天?”
盈盈浅笑,从女子一开一合的红唇间,不断的倾泻出来。像诉说着什么有趣的话本,旁观者高高在上的愉悦。
夏侯缪萦好像听到了,又仿佛什么也听不清。
惟有一个念头,兜兜转转,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入骨入心:
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
他给她的一切,她相信的一切,她自以为拥有的一切,原来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是旁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
多么可笑。
夏侯缪萦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