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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邢列缺放到地上,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只将老门主教交予我便可。”
众人赶忙乖乖出了屋子。
乐灵道合上门前,又交代道:“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太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门已经关紧。
曲应知任命地叹了口气。
太渊此时方才回答曲应知:“老门主放心,只要做好准备,并且你以后都不再测算占卜,天道是不会再理会你的。”
邢列缺道:“像你这样懒得活着的可真少见。对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白云老道。”
曲应知只唉唉叹气,连话都不想说。忽然,他发现太渊又坐回了椅中,他纳闷道:“仙君,你改主意了?”他一时高兴起来,“还请仙君转告灵道一声,要他别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我这个年纪早就够本了。”
太渊摇头道:“老门主误会了,我并没有改主意。”
曲应知傻眼,道:“为什么?现在连死都真的不能顺顺当当地死了吗?”
太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而是问他:“你应该知道,灵道的命运吧?”
曲应知道:“我知道啊,这个我一早就算过。”
太渊叹道:“是啊,他将来会权倾朝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教导他的人,来看顾着他。”
曲应知道:“可是那都是命运,有人看着也改不了呀。何况我外孙能当大官,也算好事吧。”
太渊笑道:“老门主以为,命运是什么呢?权倾朝野,可以是奸臣,也可以是能臣。周公旦抱成王于膝上,赢得了一世清名。而庆父,却被世人唾骂。”
曲应知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太渊收了笑意,又道:“灵道本身桀骜不驯,也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他却不懂弱小的艰难,也不懂这天下大多数的生灵都是弱小的。你就不怕他以后走上歧途?”
曲应知终于开口叹道:“可我本该已经死了。”
太渊曼声道:“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想要你活着。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死,但你死了,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曲应知道:“仙君要我做一个鬼修?”
太渊道:“正是。”
曲应知想了想,无奈道:“可我不懂朝堂之事啊。”
太渊道:“你不需要懂这些。你生而强大,却懂得世事艰难,心地也善良。只要你常在灵道身边,想必他是不会走偏了路的。”他笑道,“我想,他不去做欺凌弱小的事,一定也是你的功劳吧。”
曲应知被夸得嘿嘿傻笑,道:“他受不了我唠叨,唉,人老了,就是嘴碎,灵道也常常对我翻白眼呢,不过他心里有我这个老头子,也肯听我的话。”比他那闺女强出百倍千倍去,“灵道虽然嘴上厉害,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太渊见他如此,知他是答应了,便趁他不防,抬手拉扯出了他魂魄。
曲应知果然是修行的好苗子,经过最初的瞬间剧痛,不过一时,他的魂魄便在太渊相助之下,凝炼出了实体。此时,于凡人看来,他便和活人无异了。
体会了一下作为鬼修的感觉,曲应知犹犹豫豫道:“我知道一点以后的事……但是我不能说。”
邢列缺好奇道:“是什么事?”
太渊轻轻拍了拍邢列缺的大头,笑道:“是和我有关的吗?不能说就不要说,免得我还得去地府拉你出来。”
曲应知小声道:“我要是说了这件事,估计都没机会去地府,就得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和你的身份有关。”天上忽而自远处响起了雷声,他捂住嘴,“我不能再说了。”又抬头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把它全都忘了!”
远处的雷声顿时消散了,好似刚刚只是人们的幻听。
屋外的众人正焦急等待,就见一条虎尾扫开了房门,然后露出了邢列缺的一双虎目。
众人见这老虎眼神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昂着头道:“进来吧。”
但众人却没有一点不满——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曲应知应该已经醒了!
众人不由一拥而入。
邢列缺赶忙跳开,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对太渊道:“还好那门大,不然都得被他们挤破。”
太渊笑道:“变成小猫,我来抱着你。”
邢列缺立马就地缩小,成了个小老虎崽,飞快地跳到了太渊怀里。
太渊含笑揉着他脑袋上软软的毛,道:“九天真是可爱。”
邢列缺忍不住软软叫了一声,把脑袋塞到了太渊怀里,使劲蹭了蹭太渊的胸膛。
曲应知应付完众人,尤其是惜夫人——显然他外孙现在没有发作,是给他留面子。等到以后……
他暂时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曲应知拨开几人,闪身来到太渊身边,附在他耳边,悄声急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仙君,我的身体要怎么办啊?”
太渊仔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他的前世既然是鬼修,那他的身体去了何处?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梦到过这个。
太渊沉吟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个应该没什么妨碍,那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曲应知有点双眼发直地盯着床上的“自己”——怎么办到底是个怎么办法啊。
太渊道:“不然我教你袖里乾坤吧,你将你自己放在袖中,随身带着。”
曲应知恍然大悟道:“这个我会。门里有修道的典籍,我只学会几个,恰好就有袖里乾坤。”放到乾坤袖里的东西不腐不坏,很是适合他放“自己”。
曲应知将门派交代给了惜夫人和双胞胎,他决定以后要时刻跟着外孙。
惜夫人欲言又止,被乐灵道一个眼色使过去,她便闭上了嘴。
让老门主知道她做下的事,恐怕会惹得他急怒攻心。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乐灵道离开前,私下对惜夫人道:“这件事永远不要让外公知道。”
惜夫人利落跪下谢罪,道:“以前是我总对门主怀有偏见,我差点酿成大错。这件事,门主不提,是门主大度,我却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还请门主早日另行选出新的右护法来。属下愿意自废武功,在门中做一个洒扫仆役。”以她的年纪,没了武功后,一场风寒就能要了性命。如此,也算是以死谢罪了。
乐灵道皱眉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若真心当我是你的门主,便立刻起来!从此再不许提今日之事。”
惜夫人犹豫地站起身——她以前总觉得曲含舞不是东西,乐灵道肯定也强不到哪里去,谁知,是她见识短浅、目带偏见。也许,就连曲含舞都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不堪。
乐灵道扫她一眼,立刻气道:“别以为世上的人都和我似的好相处,她就是你想的那样!以后看人,多动动脑子。”
惜夫人惊奇地看着乐灵道:“门主竟然知道属下所想?”
乐灵道“呵呵”冷笑一声,道:“我今世只栽了一次,你便以为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了?”
惜夫人立刻又羞又愧,道:“门主……”
乐灵道头疼道:“行了,你也别再撒娇。我和外公这就要走了,你好好看着门里。尽管使劲地呕心沥血,我不心疼!”
惜夫人眼中半含着泪,半含着崇敬与感激,道:“门主莫要惦念属下,属下一定会打理好门派,也会照顾好自己。”
乐灵道一个头两个大,摆摆手道:“我真的和外公走了,你自己……你和阎云阎彩,有事多商量吧。”
日子倏忽而过。
九天书院中的树木都已经落尽了叶子。
乐翯迈着小步子,踩着嘎吱作响的枯叶,笑呵呵地跑来跳去,一个人玩得自得其乐。
邢列缺变成小奶猫的样子,趴在太渊怀里,小声问道:“太渊,你为什么要让曲应知留在灵道身边啊?”
太渊面色平淡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翯儿和灵道,一个是帝王,一个是权臣。翯儿心软良善,虽为帝王,却有大权旁落之忧。灵道虽然没有帝王之命,却有王者之相,并且他终将权倾天下。我怕他会……”他叹道,“只要他们两人之间不会兵戎相向,我便知足了。”
邢列缺沉默片刻,道:“可是如果乐翯不想大权旁落,就一定会和乐灵道对立起来。”
太渊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也许灵道会成为如武林门派中的长老的角色,而翯儿便是掌门。这两者说不定终会相辅相成呢?”
邢列缺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太渊揉乱了他头上的软毛,道:“好了,我们就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有时候连天道都不敢肯定,世事会向着它铺好的路上前行,何况是我们呢。但尽人事罢。”
等到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皇帝终于派人来接乐翯了。
虽然有诸多不舍,乐翯还是回了皇宫。
这日,皇帝考校乐翯,除了写字,便是问他《三十六计》。
乐翯先写了一篇大字,又一五一十地讲述,太渊所告诉他的美人计——这个计策是太渊第一个讲给他听的,乐翯记得最为清楚。
皇帝对乐翯的字很是满意,但对于三十六计的解析,却摇头叹道:“慈不掌兵,你爹爹实在太过慈善。”而后便重新教导他。
皇帝重点讲述了一番兵法中没有好人,只有正义的概述。
小孩子渐渐把眼睛瞪得溜圆。
皇帝不由停下,道:“你听懂了吗?”
乐翯点头,道:“感觉……好神奇啊。这书里的世界好可怕的。”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道:“是朕心急了,翻过年,这些自然会有先生教导你。”
乐翯问道:“谁是我的先生呀?”
皇帝道:“翯儿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他们都是教导过你爹爹的大家,翯儿可要好好与先生相处。”
乐翯高兴道:“翯儿和爹爹的先生一样?”
皇帝点点头。
乐翯不由去取毛笔,道:“我要写信告诉爹爹。”
皇帝笑叹道:“今日不早了,明天再写吧。”
乐翯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笔,道:“那好吧。孙儿告退,皇祖父也早些睡。”
太渊看着乐翯的来信时,屋外下起了零星的雪花。
皇帝正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亲自悄悄上了山。
天越来越冷,风也愈刮愈急。这样的天气伞是打不住的,皇帝只好戴着笨重的蓑衣和斗笠。
他在屋外让陈安拍下身上的落雪,便推开了太渊的房门。
九天书院中,是没有看门人的。
这里看似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太渊不慌不忙地收好乐翯充满稚气的信,起身笑道:“父皇怎么有空来?”
皇帝坐下身。
左清泉连忙端来热茶,为皇帝沏好。
皇帝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来。
太渊也重新坐下,问道:“父皇可冷得很?”
皇帝叹道:“刚才觉得嘴都被要冻在一起了。”
太渊道:“冬日里,就是这样。”
陈安拉了拉左清泉,示意他和自己出去,把这里留给这对父子。
左清泉顿了一下,便麻溜地跟着他去了隔壁。
——陈安不会擅做决定,这显然是皇帝有话对殿下说。
——不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要立小皇孙为皇太孙了吗?
皇帝要说的事却比这沉重许多,他揉着眉心,叹道:“这两日西南边疆告急,说是百目族发了疯似的攻城,边军似是无力抵挡。朕已经派了援军过去,但朕担心路途遥远,那边又多瘴气毒虫,援军恐怕也不会顺利。”
百目人聚族而居,他们的头领有朝廷赐下的王爵。那边已经安稳了二十多年,谁知恰恰在快要过年时,突发状况。
太渊只好宽慰他,道:“如今父皇愁也无用,还是多派得力干将过去吧。”
皇帝道:“朕如何不知。只是为何那里突然就大乱了?渊儿,你就不奇怪吗?”
太渊道:“世事无常,谁能说得清呢。”
皇帝于是直接道:“渊儿,朕想让你过去看看。别人写在纸上的东西,朕总不敢全信。”太渊有武安帝做师父,即便边军不敌,只要武安帝出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渊不由看向百目族的方向,那里是一团黑雾,什么都辨不清。他头疼地闭上双眼。
过了片刻,那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才止住,他睁开眼,道:“父皇,非是儿臣不愿出力。只是若要我出手相助,恐天道不允。”
皇帝想起那灰飞烟灭的蒋兴易,皱眉道:“为何?”
太渊道:“那西南可有妖魔?若没有,我怕是不能参合进去的。父皇,我如今已经不能轻易插手人间之事了。”
皇帝想了片刻,道:“你只去看看实情为何,回来告诉朕就够了。别的都不用你出手,朕知道你夜行千里不在话下,一来一去,比朝廷派去的大军要快得多。何况,渊儿,你自会有高人相助的。”
太渊奇异地看他半晌——难道皇帝以为,若真有一个乐重深,他会来管当今这些闲事吗?一个朝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若都要前朝皇帝去管,那倒不如换个人去坐那龙椅。
皇帝以为太渊在奇怪高人在何处,他便道:“你梦中所见,传你道法的仙人,朕那日也梦到了。他告诉朕,他会在你为难时,祝你一臂之力的。”
太渊于是笑道:“那儿臣便去看一看。”
皇帝走后,邢列缺立马道:“西南那边,事涉天道,你可不许去。”
太渊抬手扫开了窗,风顿时卷着雪涌进了屋中,他慢慢道:“若在这样的天气里露宿街头,一定会很冷。”
邢列缺一听便知道,太渊这是担心战事起,百姓会流离失所,他急道:“可这也许正是天道所定。天下大势,总有几分运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归是躲不过去的。”他看太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便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在家里等我。”
——太渊去了怕是会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天生的仙人,天生没有和凡人的共鸣。他去看一看,是一定不会出手的。省得太渊惹来这方世界的天道这个大/麻烦。
邢列缺站起来,幻化成威风凛凛的老虎,转身便要向风雪中奔去。只是忽然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太渊伸手托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将他抱到榻上,轻轻摸了摸他光滑的毛,笑叹道:“你去难道就不会出手相助了吗?不,你若真的全心待我,恐怕会忧我所忧。到时候,你若有什么,我又要如何是好。”他给邢列缺盖上被子,又在屋中设下禁忌,便轻声道,“所以,还是我去吧。你睡一会儿,我便回来了。”
眨眼间,太渊消失在了屋子中。
屋内暖香袅袅。
更衬得屋外的风雪,越发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