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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温暖怀抱,宽阔、坚实、温柔,就连伤的地方也和上次一样,让她恍惚有种时光倒流昨日重现的错觉。
然而睁开眼,面前依然是晃动的七彩旒珠,五爪金龙在肩,并不是那身与他的身份气度并不匹配、却叫人心生暖意的粗布麻衣。而稍稍转过去头,空地上一字排开的囚车,六哥已然发现了她,目眦欲裂地大喊她的名字;旁边马车上,孤零零一口漆黑的棺木,这已是战场上对敌方首领的极大尊重,至少爹爹没有身首异处,没有曝尸荒野,还有一口薄棺收敛;其他将士则没有这样的待遇,棺木旁那些血迹斑斑的木箱,装的是战死诸将的首级,其中也许就有二哥、四哥、五哥,和昨夜刚刚与她分别的七哥……
靖平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被几十名枪兵围攻,密密麻麻的枪尖织成一张巨网,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枪缝里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绝望的嘶吼传出来:“小姐!”
咸福紧紧抱着杨末,用身体挡住指向她的刀剑。弓箭手怕误伤了他,只得全都停手。
他已经隐隐明白她的身份,但仍不敢相信:“末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喃喃重复一遍,扶着被箭矢贯穿地右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车下的侍卫立刻想要上来擒拿,被咸福厉声喝止:“不许伤她!”
慕容筹等人已经围到车前,他率先跳上车来,手握剑柄站到杨末和咸福之间,见她右肩受伤、手中短剑落地,确认她已无力袭击,才用只有车上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咸服,你认识她?金令是你给她的?她是谁?”
她是谁?这也是他想问的,但又不敢问出口,只怕那结果太过残酷,鲜血淋漓。
围击的将士们被慕容筹止住,剑拔弩张却肃静无声,只听到囚车里六郎声嘶力竭地大喊:“慕容筹!有什么你都冲着我们杨家的男儿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末儿,你为何还要回来!末儿!”
慕容筹对下属道:“把杨行艮带过来。”
这话让杨末猛然回头,看向囚车里的哥哥。士兵打开囚车,用铁链麻绳将他反剪双手五花大绑,押到慕容筹和咸福面前,踢他的膝盖想逼他跪下,他绷直双腿硬挨了几脚,就是不跪。
杨末疑惑地喊了一声:“六哥?”
两个字顿时让他泪如雨下:“末儿,是我,我是七郎。”
他是七郎,却穿着六郎的盔甲,那么死的就是六郎。她脑中顿时闪过六嫂的面容,娇美柔婉的新娘,却扇时满堂宾客都为她的美貌喝彩,赞叹六郎娶得如此美艳的娇妻。她和六哥脉脉对视时,即使是当时情窦未开的杨末也看得怦然心动。然而才过了三天,她只和燕尔新婚的夫君厮守了三天,就成了新寡未亡人,再好的青春红颜都要在独守空闺的后半生中悄然枯萎。
不仅六嫂,还有寡言本分的二嫂、善解人意的四嫂、心直口快的五嫂,她们嫁过来时她还小,是嫂嫂,更像长辈,关照她无微不至,对娘亲孝敬恭顺,但是与丈夫聚少离多,甚至没有儿女……
没有儿女也好,否则只会再多几个失怙孤寡。像娘亲,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六子二女,御赐诰命,多少人啧啧称羡的好福气。但是一夕之间,她就失去了相伴一生的丈夫,还要看着四个儿子比她先入土。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两个人,所谓亲善吴国的主和派,骠骑将军慕容筹,和……魏国太子宇文徕。
靖平也被擒下,绑缚到七郎身边。慕容筹问:“杨行艮,这两个人你可认得?”
七郎昂首不语。慕容筹又追问:“此女是谁?是否你杨家亲属?”
七郎不答,杨末轻笑一声,缓缓道:“没错,我也姓杨。”
她回答慕容筹,眼睛却看向咸福,眼光里空洞洞的让他对不上她的视线。
“家父名讳,上令下猷。我次兄杨行兑,四兄杨行震,五兄杨行巽,六兄杨行坎,一家五口命丧汝等之手。此血海深仇,为人女、为人妹者若不能手刃仇敌,我杨末誓不为人!”
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光,像出鞘的刀剑,刺痛他的双眼。他还记得初见她时的对话,“我爹爹是个戍守边防的老兵,不过在我心目中他是个顶天立地不世出的英雄”,“我有六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一母所生”,“我还没有起名,末儿只是家里人这么叫,因我在家里排行最末”,“我们家和别人家比,是没有那么富贵高华,但是一家人和乐亲近,这是谁也比不了的”。
原来那个戍边的老兵,就是杨令猷。她是父兄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感情深笃,可他们却死于他手。
离得最近的拓跋竑嗤笑道:“山穷水尽还口出狂言!既然你是杨令猷的女儿,送上门来正好,今日和杨行艮一并砍了祭旗,再攻入雄州诛杀杨行乾,姓杨的一家就彻底拔除干净了!”
只有慕容筹略知其中曲折,低声试探地询问道:“咸服,你说呢?”
咸福盯着杨末双眼。就在十几天前,也是这双眼睛,怯怯地、含情脉脉地、娇羞而又大胆地看着他,口中吐出让他意乱情迷的词句;然而现在,那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情意的痕迹,只有决绝的恨意。
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弥补。
他张了张嘴,第一下没有发出声来,停顿了片刻才涩声道:“放她走。”
慕容筹道:“可她是杨令猷的女儿……”
“放她走。”他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是杨令猷的女儿,又不是儿子,别让人笑话说我们连孤寡弱女都不放过。”
杨末却不领情,更听出他言下之意,挡在七郎面前道:“你要想杀我七哥,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咸福低声道:“末儿,你快走吧,别逼我……”
“谁逼你?宇文徕,我从没觉得自己是根葱,以为你对我说过几句做不得准的承诺,就能从你这里讨得什么好处。要我丢下哥哥自己逃跑,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要杀你就连我一起杀好了。”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目,“反正我们家的人你已经杀了五个了,再多杀两个也不算什么。”
她叫他:宇、文、徕。
——母亲为我取字咸福。
——咸阳之咸,福泽之福?咸福……你母亲一定很疼爱你。
——以后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咸福,这两个字多少次从她娇美的唇舌间柔柔腻腻地吐出来,让他心旌摇荡、情难自已,将那吐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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