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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水永不干涸。
很奇怪吧,我竟然懂得这些,我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并不该明白这些。
没有用“俺”来自称,是娘教给我的,私下里我会称呼她为妈妈,她不允许我叫她“娘”,尽管只是在爹不在的时候。从我出生,他们就好像是敌人。
妈妈爱捧着一本旧书读,反复读,只读那一本书,也许是因为妈妈只有那一本书。她梳着长长的麻花辫,油亮亮的,捧着书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读,河边还有好多女人,她们弯着腰弓着背一下一下地拿棒槌捶打着手中的衣物,十分有节奏,她们会像看怪物似的看妈妈,妈妈说,她们羡慕她。我也曾好奇地将那本书偷来,躲到柴火房的角落里用手指一页页捏着看,那是妈妈唯一一次打我,她含着泪咬着嘴唇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她从没有那样害怕过,她捧着那本书,像失而复得了宝物。
即使得到它的时间不长,我还是细细翻了它。上面写着很多我不认识的语言,像符号,像图案,记得里面有很多圆圈,弯弯曲曲的线条·连在一起,妈妈读得懂它们,我却不认识。爹不让她教我认识那些图案,那是歪门邪道,学了就是违抗祖宗,是不孝。但我渴望着认识它们,也许某一天,我会认识它们的。
爹和妈妈,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他们教给我的东西总是相反,相反到我无法辨认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该听从什么,我该反驳什么,我不知道,我除了点头,什么也不会。
爹的衣服总是看不出颜色,破旧不堪,也不允许妈妈给他扔掉旧衣服。他不愿意和我多说话,他待在地里,只有晚上才回家。他看到妈妈教我新东西时总是会发怒,他像个惊恐的孩子,从妈妈手中夺过我。我不敢看他扬起手的样子,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是还能听见清脆的响声,等我再睁开眼,妈妈已经滚到了屋子的另一边,她没有流泪,没有叫喊,她很平静,我不敢相信的平静。家里的屋子不大,家里有一条长长的阁楼,那是整个屋子的屋顶。小时候每当我很久都找不到妈妈时,我知道她一定在那里,我站在楼梯的第一阶,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和依旧清脆的响声。那个楼梯好长好长,又黑又冷,我直打哆嗦,不敢上去,即使我知道她在那里。爹告诉我,女人是东西,很稀有的东西,但一旦被用过了,她们将不再值钱。可他仍在不断摧毁妈妈,妈妈被用过了吗,还是说,她本就不值得珍惜?
妈妈是与众不同的,她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她是我的妈妈,她好像不属于这里。她只有看到我时才会笑,平时都是一张冰冷的脸,她也不和其他的女人们说话,她们说她疯癫,我不这么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最善良的,像她和我说过的天使,她第一次和我描述时,我就觉得她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可是,天使不应该生活在天堂里吗?那个听起来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的地方。妈妈凹陷的肚皮和手脚踝上反复的伤痕告诉我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我想救救她,我的妈妈,可我没有办法。
我吗?我好像是妈妈的继承,他们也说我疯癫,这样的话语在我开始下地干活后逐渐少了起来。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我也不爱和人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喜欢坐在一大片的,深深的没过我的田里,我躺在里面,有小虫会叮我,鸟儿会飞来,我喜欢风,喜欢水,喜欢山,我只是不喜欢人而已。
我从没走出过这里,四周是墨绿色的大山,层层叠叠没有边际。这里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没有路通向外面,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吧。可我总能看见那些陌生的,惊恐的脸庞,这里不仅藏着狐狸和兔子,还藏着很多秘密。
她也是一个新的脸庞,我从未见过的。只不过他们告诉我她将是我的,我也将会有自己的东西的吗,她值不值得珍惜,有没有被人用过,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她,想触碰她。她像个凶猛的动物,直勾勾地盯着我,下一秒就要将我吃干抹净。其他脸庞在我印象里都是带着泪痕和伤痕,说着乞求的话语,渴望着不可能的救赎。她却没有,她怎能没有?她让我离开,她并不接受我。在我控制不住扬起手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爹,看见了妈妈,听到了清脆的响声。那个画面,我记得,我记得,可那张脸变成了我自己!
你反抗了,你暂时的成功了,我退缩了,我的东西,我害怕你,害怕你的眼睛,害怕你的话语,害怕你的眼泪,害怕你的痛苦,我...我不知道。
我没见过地狱,那与天堂相反的,远隔的地方。还是说,我本就处在地狱,从未到达过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