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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她们一路跟着春景苑的大宫女,往右侧厢房行去,这大宫女声音温和,看似是个和气人。
她道:“我姓纪,是嬷嬷身边的大宫女,你们叫我言姐姐便是,右侧厢房便是我同李哥一起管,他是大黄门。”
她说着,直接开了右侧厢房的院门,踏步而入,里面是一片干净雅致的小院落。
右侧厢房自也分前后两进,前面只三间前房和两间侧厢,后院也是一般无二。
沈轻稚在皇后娘娘那里有体面,身边直接配了一等宫女伺候,因此,纪言便直接给她安排在右厢后房,而赵媛儿则住侧厢房。
反正如今春景苑屋舍多,空着也是空着,倒没必要在此事上苛责人。
纯卉就是再刻薄,大抵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造化的侍寝宫女,住也让她们好好住了。
屋舍全部都打扫干净,除了略有些窄小,倒比坤和宫的角房要好得多。
沈轻稚同赵媛儿在院中分别,领着戚小秋一起进了后房。
后房一共三间,当间是明间,左右各有次间,次间中早就搭好通铺,粗粗一看,足可住五六人。
在次间最边上还有个角房,那是给宫女住的。
春景苑的屋舍虽无过多摆设,但窗明几净,干净整洁,沈轻稚是相当满意的。
她可终于住到有大隔窗的屋舍了。
她一满意,脸上便有些笑意,对纪言道:“多谢言姐姐,还提前命人打扫干净,给咱们省去不少麻烦。”
纪言淡淡一笑,只道:“这会儿还早,其他三位姑娘们都在上早课,沈姑娘便先收拾片刻,一会儿自有人来送午食,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何处何时上下午课。”
沈轻稚亲自给了打点,又送她离开,这才同戚小秋进了次间。
“桌椅都有,炕上的被褥也是新的,倒是不错,”戚小秋冲沈轻稚道,“姑娘先坐下,我把咱们行李收拾好,姑娘还要什么,我一会儿去寻人取。”
戚小秋只同她一起上了几日课,其实并不算相熟,但她们都已入宫多年,对宫中的一切事物都熟悉无比,即便突然换了个宫室,也知道要如何行事。
沈轻稚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看春景苑这般样子,显然不会太过便利,不过……我们大抵住不了太久,这样吧,你领支领些碎布丝线,闲来无事我想打发打发时间。”
戚小秋知道她千好万好,就是针线不精进,闻言却毫不迟疑,只清脆答:“好。”
沈轻稚也不闲着,主仆二人一起收拾好行李,戚小秋这就端着盆子要去水房打水。
就在这时,一道消瘦身影出现在门外:“沈姐姐。”
开口之人正是同她们一道来的赵媛儿。
只看她局促地站在廊下,一道阴影落下,让她的面容都埋藏在光阴之外。
她实在太瘦小,又一贯不言不语,细脚伶仃站在那,让人很容易便忽略过去。
“媛儿快请进?可是安顿好了?”沈轻稚忙请她进来。
赵媛儿原本便胆小话少,又是个闷葫芦性子,这会儿听到这话,几乎都要急哭:“沈姐姐,我……我那屋子乱糟糟的,被褥也都是旧的,桌椅板凳落了一地,一点都没法用。”
她的宫人得来了春景苑再配,因此,行李便要自己收拾,只不过那房子实在太过脏乱,让她无从下手。
主要是她也不知那些板凳是留还是要扔的,轻易不敢动。
在枯坐两刻之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过来寻沈轻稚。
然而来了后房一瞧,这边窗明几净,干净整洁,她心中自是越发阴郁。
“沈姐姐,我可怎么办?”赵媛儿几乎都要哭出来。
沈轻稚微微一顿,她同站在门口的戚小秋对视一眼,这才道:“你莫急,正巧小秋要去打水,让她替你问问便是。”
大楚宫规,侍寝宫女都是从八品的位份,同宫女品级中的大宫女一般,如此看来,赵媛儿也只比戚小秋高了半品而已。
因此,她是不怎么敢使唤戚小秋的。
只有沈轻稚替她开口,戚小秋才会看在沈轻稚的面子替她问一问。
得此一言,果然赵媛儿这才露出松快模样:“谢谢沈姐姐,有劳小秋了。”
戚小秋淡淡嗯了一声,快步离去。
沈轻稚似是没察觉到赵媛儿那些小心思,她叫她进来一起落座,东拉西扯一起说了会儿话,不多时,戚小秋便领着一个瘦小的宫人回来。
戚小秋手里端着水盆,那宫女拎着两桶水,脚步都有些蹒跚。
戚小秋进了后房,把水盆在架子上放好,然后又到门口从那宫女手上取了一桶水,回来放到了次间角落里。
然后这才道:“你把水桶放在外面,自己进来同姑娘见礼。”
这小宫女瞧着瘦瘦小小的,只十五六岁大小,长得甚是平凡,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她听了戚小秋的话,整个人略一哆嗦,然后才快步进了次间,胡乱对坐在椅子上的两人屈膝行礼:“给姑娘问好,奴婢是春景苑三等宫女钱杏花,被纪言姐姐安排来伺候媛姑娘。”
沈轻稚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容,她一言不发,只慢条斯理摆弄手中的帕子。
另一侧,赵媛儿豁地起身,她脸庞涨红,却还是维持住了侍寝宫女的尊容。
“很好,你叫杏花是吗?是个好名字,”赵媛儿没头没脑夸了杏花一句,然后才对沈轻稚道,“谢姐姐收留我,这就得回去收拾行李了。”
沈轻稚这才开口:“快去忙吧。”
主仆两个就闷不做声地走了。
待她们走了,戚小秋才从身上取下挂着的水瓶,架子上寻来茶炉开始煮茶。
“春景苑人可多?”沈轻稚问。
戚小秋把水煮上,这才松了口气,回到沈轻稚身边道:“倒是不算少呢,除了每位姑娘身边的宫女,左右侧厢各一名大宫女、大黄门,除此之外,一等宫女、二等宫女、三等宫女和小黄门各四人,杂役不知数。”
春景苑虽不在后宫,却也是后宫,苑中自是宫女多,黄门少。
沈轻稚点点头,突然对戚小秋笑道:“今日我们省事,全赖你面子,倒是叫我欠你人情了。”
她这话并无阴阳怪气,反而有些浓浓的玩笑之意。
戚小秋刚听第一句时略有些紧张,听到最后一句便心中一松,也跟着抿了抿嘴。
“是我表姑心疼姑娘,不想让姑娘弄没脸。”
说到底,应该是她表姑心疼戚小秋,不想让自家表侄女做那些粗重活计。
可不就是沈轻稚沾了戚小秋的面子。
戚小秋未说自己的表姑姑是谁,但沈轻稚却也猜到了几分,最不济也得是尚宫局的掌事姑姑,否则还真用不上春景苑的人。
主仆两个只这句便揭过此事,沈轻稚未再多言。
戚小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道:“姑娘瞧瞧,料子是我自己挑的,绣线都是一样配好,姑娘想做什么?”
说话工夫,热水烧开,戚小秋从架子上取下沈轻稚从坤和宫带来的茉莉茶,倒入茶壶中。
氤氲水汽铺散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幽幽茉莉花香。
沈轻稚摸着手中细碎的绫罗绸缎,笑道:“近来宫里很是有些事端,我想做个祈福荷包,静心凝神,祈福求稳。”
戚小秋便道:“姑娘心善。”
沈轻稚眯着眼睛笑了。
吃过茶,又大致摸清了右侧厢房的各处摆设,沈轻稚便靠坐在窗下的圈椅上,开始慢条斯理画绣样。
阳光正好,暖暖抚摸人心。
窗外似还有迷路的雀儿,扑腾着翅膀飞落在春景苑墙外的银杏树上,落在生了绿意的枝头。
大楚的长信宫不拦鸟,宫中时常会有这些小灵物,可爱又俏皮。
沈轻稚心情大好,她正在左右挑选绣样,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嗓子:“给新来的两位姑娘请安了,午时将近,请姑娘们派人同咱家去领午食。”
这是个黄门。
沈轻稚看了看戚小秋,戚小秋便忙起身,快步而出。
沈轻稚并未出面,她只是透过打开的隔窗,往外面瞧去。
只见干净空旷的小后院中,正站着个瘦高个的黄门,他身上穿着大黄门品级的青灰袍服,双手揣在袖中,正眯着那双细长眼睛昂首静立。
这应当是专管右侧厢房的李大山李黄门。
但他这态度,却实在不怎么样。
戚小秋反应非常迅速,一听人声便迎了上去,而旁边的侧房内,大约三五喘息之后才打开房门,瘦小的杏花从门缝里钻出去,低头驼背地来到戚小秋身后。
“这位是李公公吧?”戚小秋客气往前一送,给他送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又道,“以后咱们一处伺候,若是小秋有什么做得不对,还请公公见谅。”
李大山收下荷包,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他继续阴阳怪气:“哎呦,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小秋姑娘,姑娘折煞我也。”
“不知小秋姑娘对咱们打扫得可还满意?”
沈轻稚一听便明白,戚小秋的表姑姑让春景苑提前打扫好沈轻稚的住处,得罪了这位“李公公”。
戚小秋却似听不懂他这话头,继续客气道:“李公公,咱们初来乍到,不懂春景苑的规矩,但刚刚言姐姐却说午食是由人送来,不许咱们去取,若是犯了春景苑的规矩,奴婢心中也是害怕的。”
李大山面色微变:“纪言说的当听,我说的就不当听?”
他似乎不耐烦了:“若想用午食就同我去取,若不想用就饿着拉倒。”
他说完,长袖一甩,直接便转身而去。
沈轻稚收回视线,她淡定自若,继续画花样。
画个什么好呢?
不如就画个山川平安吧。
————
李大山自顾自走了,戚小秋不可能饿着自家,便只得领着杏花去取饭。
待她们回来,戚小秋在明间摆好饭,沈轻稚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吃。
同在坤和宫时相比,侍寝宫女的饭食似乎并未有什么长进。
四菜一汤并一大碗米一笼小笼包,就是她今日的全部午食。
沈轻稚同戚小秋一道一道看过去,油豆腐炒白菜火候有些老了,油豆腐泛着微焦的褐色,素炒茄子和土豆煨鸡块不功不过,只是能吃罢了。
还有一道桂花糖藕,上面一层晶晶亮亮的桂花卤子,大抵是味道最好的,瞧着也漂亮。
戚小秋舌头很毒,一筷子便唱出来:“只这一道是御膳房送来的,剩下的还是膳房的菜。”
侍寝宫女虽也担着宫女的名头,却到底是半个贵人,她们的每日饭食,尤其是中午晚上的主菜,按例都是由御膳房来送的。
但今日在春景苑的第一顿,她们的饭食就被掉了包,只有桂花糖藕是御膳房所出,还只是个冷碟。
剩下的菜能去哪里?
沈轻稚唯一蹙眉,却并未多言,只同她一起用过饭食,便歇下了。
未时正,沈轻稚便循着往日习惯醒来,戚小秋已经准备好了新衣和手笼,正等她醒来。
沈轻稚自己穿衣,笑问:“你可休息了?”
戚小秋跟杏花一起住在边上的角房,沈轻稚上午瞧过,同她在坤和宫的角房差不多大小,倒是可住。
只不过杏花那般性子,戚小秋同她一起住怕是不惯。
戚小秋听闻她关心自己,又是不自觉抿了抿嘴唇,她不惯常笑,也做不出笑意迎人的模样。
“谢姑娘关心,我歇息了的,杏花倒是未曾回。”
沈轻稚了然点头,穿好鞋袜,她让戚小秋帮她简单梳好头,因着还未侍寝,她依旧竖着垂髫髻,瞧着很是年轻灵动。
戚小秋拎起手笼,这便引着她出了门。
刚梳头时沈轻稚已经听到了外面动静,赵媛儿早她一盏茶离开,因此她并未去叫她,只是自顾自顺着侧门来到景春院中宅的后院。
戚小秋道:“每日未时正,姑娘们便要一起在后院的书房听讲,我领饭时打听过,学的是四书五经。”
沈轻稚颇有些吃惊:“四书五经?”
且不提大夏建国日短,法度混乱,大夏后宫的规制也是沈轻稚做了贵妃之后一点一点理清,才初步有了些样子。这大楚后宫专门用来训导侍寝宫女的训导课居然是四书五经,确实很让沈轻稚吃惊。
并不因为女子不能学,相反,大楚历史比大夏长数倍,有着悠久的文明,看似法理严苛,却并不苛责女子。
大楚的女子可识文断字,可以工养家,甚至可以学识遴选女官,这些都让大夏女子羡慕不已。
然而许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就比如说宫中宫女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实在难以生活,怕是不会入宫为婢,因此,她们不说文学有成,即便是识文断字都是不成的。
未有开蒙的姑娘们,直接便学四书五经,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听天书。
沈轻稚从小在大夏长大,对大楚之事多只通过书本,换句话说,她对大楚的了解和印象是极为刻板的。
这几年中,她虽算是在宫中越来越好,但也只能看到长信宫这一方天地,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不知大楚的江南水乡是什么模样,未曾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也不知高山上的霜雪是否寒冷冻人。
她能获取眼界和知识的唯有书本。
殊音阁给了她最好的机会,这几年中她只要有空就会废寝忘食,也正因此,她终于把大楚的历史都囫囵吞枣看了个遍,而中原之史只看了个皮毛而已。
但一国之大,沃野千里,一国之深,大凡一百多载光阴。
无论大夏、大楚、北齐,都有她从未见过、听过、去过之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一刻,沈轻稚突然生出无限热血,她突然感谢上苍,可让她重活一世,去领略另一番人生。
似同为宫闱,却大相径庭。
戚小秋自不知这一刻沈轻稚心中如何百转千回,她倒也并未纳罕沈轻稚为何会吃惊,只是道:“姑娘一直在坤和宫伺候,没进过尚宫局,自是不知这些。”
“宫中女子,大凡成为宫妃者皆不可目不识丁,亦不可不学无术,即便只能背诵四书五经,也比文盲要好。”
沈轻稚愕然:“这是为何?”
戚小秋道:“这规矩自大楚开国便有,当年开国之初,高祖文皇后是江南樊氏千金,她认为宫中女子必要通晓礼仪,如此才可辅国训子,否则宫妃见识太短,容易误教皇子公主,引国动荡。”
“早年入宫者大凡世家千金,名门闺秀,即便再不学无术也都粗通文墨,因此宫妃入宫之初,训导课便是四书五经,后来尚宫局便把此课流传下来,侍寝宫女们也要一起学习。”
沈轻稚无声摇了摇头。
这规矩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延续至今已有些畸变,成为了精致漂亮的摆设,中看不中用。
这些宫女大多不识字,直接便学四书五经,不仅不会让她们升起学习的兴致,反而对此越发头疼不喜。
沈轻稚如此想着,两人便来到后院明间,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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