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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县令跟县丞他们来了!”
又加了一句叫邹氏更加不安的话:“一起往姜家那边去了!”
邹氏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急忙忙又一次去书房找儿子,将这事告知于他。
这一回,金裕的神色凝重了许多:“好好打听,到底是谁要收姜家二娘做弟子?”
很快,小丫鬟便带回来了答案:“说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官,曾经教导过皇帝老爷跟皇帝老爷的兄弟,身上挂着的印也是金色的,好像是叫,叫石……”
她一时想不起来,为之语滞,那边金裕已经冷汗涔涔的接了下去:“石筠?”
小丫鬟豁然开朗:“对,就是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
金裕如遭雷击,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两腿发软,瞬间瘫倒在地。
金家几代读书,邹氏也略通些文墨,知道石筠做过帝师的身份有多了不得,两条腿比金裕软的还要厉害,连带着声音都开始发抖。
“现在,怎,怎么办呢?”
金裕引以为傲的前程,邹氏引以为傲的举人功名,在做过天子帝师、三公之一的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对方看他一眼,都算是金裕赚了。
金裕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懊悔。
当日中举之后马上退婚,一来损了声望,二来得罪了姜家。
本来那只是一户农家,得罪了也不要紧,丢些体面,换个得力岳家,这笔账做得值,但谁能想得到姜二娘会有这样的福气,被石筠收为弟子?
倘若没有退婚,有她居中周旋,或许石先生也会收下他……
届时,他又何必如今日一般寒窗苦读,百般为难,到了世人面前,谁又不会高看一眼?!
金裕想到此处,只觉心头好像有烈火灼烧,撕心挠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姜家……姜家会把这事儿说出去吗?”
邹氏强撑着安抚自己,也安抚儿子:“这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四处声张?姜二姑娘以后还要嫁人的,传出去被人退亲,以后谁还敢娶?”
说到这儿,邹氏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道理她都明白,也晓得好好的一个姑娘被退了亲,名声肯定会受影响,可她跟儿子当初不还是这么干了?
金裕低头不语。
……
那边村里人受姜丽娘所托,急匆匆到了县衙去寻姜家父子,没有单单只叫姜满囤,而是连带着把姜宁也一起叫上了。
姜丽娘能委托他传话,两家关系肯定不错,他也是姓姜的,当然会盼着姓姜的好。
金裕是中了举人,可他是外乡人,从前还算是姜家人的女婿,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就算他中了状元,又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但姜宁可是土生土长的西堡村姜家人。
那位先生能相中二娘,备不住也会看中他呢,就算看不中,去混个脸熟,沾沾文气也好哇!
还没到下值的时候,姜满囤跟姜宁请假要走,难免要往上报,管束他的小吏听了原委,不敢迟疑,赶紧报到了上边。
一层层传上去,送信的人直接给怼到了县令面前。
石筠是什么人呐,那是士林的superstar,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县令听完马上使人去叫县丞,结伴飞马往西堡村朝圣去了。
只留下送信的骑着驴在后边咯噔咯噔:“倒是等等我啊喂——”
……
石筠终于见到了姜满囤跟姜宁。
跟前者寒暄了片刻,很快得出结论:老实人。
在费氏迫切又希冀的目光下开始跟姜宁说话。
姜丽娘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还是片刻功夫,石筠扭头瞅了姜丽娘一眼。
姜丽娘眨巴眨巴眼。
石筠在心里边“唉”了一声,倒也客气的点评了几句“质朴平正”。
……
石筠在柳市遇见姜丽娘,跟姜丽娘发生了一场小型驴祸,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原本就是去找她的。
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去找姜元娘。
窦敬擅权,在满朝重臣面前逼迫天子,石筠忍无可忍,愤而辞官,在家听了此后长安风雨波折,心头又不由得生出一点波澜来——这位被窦大将军扶上位的天子,不像是个庸人啊!
不然,他怎么会走这样一步妙棋,直接把窦大将军送上燕王宝座,又如此厚待窦家?
再观当今天子之后的几个动作,也都是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曼妙幽深,耐人寻味。
石筠心里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而天子的舅父彭槐,就在这时候登上了石家的门。
“石公仍为国臣否?”
石筠回答:“虽九死其犹未悔。”
彭槐于是郑重一拜,委托道:“当今天子在民间时,尝与一女子订下白首之约,此时虽入继大宗,承嗣帝位,却仍旧不改其志。”
“只是彼时窦敬跋扈,待到大行皇帝孝期结束,必然以窦家女填充后宫,而当今更不欲匆忙将此女身份公之于众,使窦家对其痛下杀手,故而相求石公。有您代为庇护,窦氏决计不敢妄为!”
说罢,又是一拜。
石筠赶忙将其搀起,又问道:“是哪家的淑女?”
彭槐便道:“此女乃是良家子,出身京畿万年县西堡村,敬侍尊长,友爱兄妹,名唤元娘。”
石筠不由得吃了一惊:“并非勋贵亦或者高门女吗?”
再一思量,更觉当今天子德行可彰,富贵之后,仍然不忘旧时之人。
他便将此事应下:“出身又有什么要紧?端庄持重,深明大义,便可堪为国母!”
如是才有了今日一会。
姜元娘来日做了皇后,姜家便是外戚,不亲自考校了姜家人品性,石筠如何能够安心?
此时见姜家夫妇忠厚,长子姜宁朴实,他实在满意。
对于外戚来说,憨一点没关系,只要别程度太深,变成蠢就好,最怕的就是性情桀骜狂横,倚仗着中宫横行不法,左右朝堂——譬如窦大将军。
更别说姜家还有姜丽娘这块璞玉。
若依石筠之见,姜家其余所有人带给他的惊喜,都不如姜丽娘一个人来的更大。
此时姜满囤与姜宁回到家中,姜丽娘便要在众人见证之下向石筠献拜师茶,费氏急急忙忙要去烧水,却被闻讯赶来的姜家族长给拉住了。
“他二婶,我看你们家地方小哩,丽娘拜这样有名望的学士为师,不仅仅是你们家的喜事,也是咱们姜家人的喜事,咋能将就呢?”
费氏有点懵:“叔爷的意思是?”
姜家族长说:“得开宗祠,叫祖先们做个见证!”
费氏立马就虚了:“这能行吗?丽娘……丽娘是个丫头啊?哪有丫头进祠堂的?”
姜家族长说:“丽娘能拜这样的大学士为师,是给姜家增光添彩,怎么不能进祠堂呢?”
又朝金家住的那边努努嘴,小声说:“为了丽娘,也得办的大点,把之前那事压下去不是?免不得金家那娘俩不知道他们瞎了狗眼,放走了这样的机缘!”
费氏原本还有些迟疑,闻言立马拍板:“我这就去说!”
要说当今世上费氏最恨的人,排第一的是邹氏,排第二的就是金裕!
当初那孤儿寡母过来,对她多客气啊,一口一个姐姐/伯母叫着,那叫一个体贴亲热,金家佃租盖房,姜家处处尽心,只觉得那是女儿的归宿,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哪成想那对白眼狼得势就变脸呢!
邹氏退完婚的那几个晚上,把费氏给恨得呀,真是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她转身去问石筠的意思。
石筠人老成精,当然明白姜家族长的意思,只是却也不打算阻止。
他特意来此,本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名望保护姜家,既然如此,传得远些,反倒是件好事。
皇后的外家,怎么能声名不显?
费氏又问姜丽娘。
姜丽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好!”
倒把费氏给噎了一下:“你是一点都不怕呀!”
有什么好怕的?
对于男人能进祠堂,但女人不能进的事情,姜丽娘老早就觉得烦了,只是她人单力薄,无法改变,现在倚仗着石筠的势头能够进去,再不济也是一种进步——不管怎么着,起码有女孩能进去了。
费氏就去把这消息告诉姜家族长,后者喜笑颜开的谢了她,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出去了。
当代士林首领石筠的到来之于西堡村,简直就是一颗核/弹,能动弹的、不能动弹的,全都炸出来了。
姜家的几个尊长老早就在外边守着了,听族长说要开祠堂叫姜丽娘进去,脸上都显露出一点迟疑。
姜家族长拉着他们到了没人的地方,低声提点:“丽娘可是姜家人,她的喜事,难道不是我们整个姜家的喜事?附近这十里八乡,哪个村子里的祠堂进过三公?石公这样身份的人,随便题个牌匾,指点后辈几句,族里都受用不尽!”
又说:“没脑子的蠢货,还不赶紧去准备茶水坐垫,再去把念书的孩子们都喊回来?早点拜完师,若是时辰尚早,我厚着脸皮托请,说不得能请石公在祠堂外边的空地处讲书,以后他们再去考举,此事一说,谁不高看几眼?!”
众人不由得道:“怪道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
姜家族长:“???”
他拄着拐杖,笑骂道:“滚!还不快去办!”
众人哄笑着散去,姜家族长反倒不急了,慢慢走出去,目光扫过金家所在方向时,鼻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哼。
姜家是本村的大姓,向来同气连枝,这也是当初金裕母子俩选中姜丽娘的缘故,怕被排挤,也想找个帮手。
结果金裕中了举人就来退婚,损害的不仅仅是姜丽娘的名声,连带着整个村子里的姜家女孩都要受到影响,就这,怎么可能指望姜家族长对他们有好印象?
大办这场拜师仪式,除了想叫自家儿孙在石筠面前露露脸,也有想将姜家在这十里八乡出出名,顺带着踩金家一脚的意思。
前脚一个举人退了我们姜家女孩儿的婚,后脚这个女孩就被石公收为关门弟子了,你们说到底是我们姜家的女孩不够好,还是姓金的有眼不识金镶玉?!
借给姓金的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是石公的眼光不好!
姜家族长又挨挨蹭蹭的挤到了石筠面前,向他表达西堡村年轻人的向学之心,放低姿态询问他若是拜师仪式结束,是否有闲暇时间在此讲学。
石筠左右无事,又将姜家族长年事已高,颇为诚恳,自无不应之理。
姜家族长千恩万谢的之后,便出门去找里正报喜,请他传信儿给村里的年轻人,不拘是姓姜的,别姓之人也能来听。
里正果然高兴:“老哥哥,你有心了啊!”
姜家族长又说:“有愿意来沾沾文气的妇人小娘,也叫她们来吧,女孩儿好好教了,也有出息。”
里正下意识想说叫那群老娘们来看什么,没得在石公跟县令面前丢脸,再一想姜丽娘也是个女孩儿,便将这话给咽下去了。
行吧,就当是叫她们长长见识。
也答应了。
姜家族长这才悄悄叫了侄子过来:“待会石公讲学,县令跟县丞必然同去,你叫你女人找几个相熟的婆娘,把金家的事儿嘀咕一遍,务必得叫他们听得清楚明白!”
侄子楞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了:“嗳,我肯定给办好!”
姜家族长微微一笑。
金裕前脚受了姜家恩情,后脚得势便翻脸不认人,可见其人凉薄,狼心狗肺。
明知道自家退婚害的整个西堡村姜家女儿清名受损,却仍旧能厚着脸皮栖身此地,可见其人厚颜无耻,并不将礼义二字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倘若来日得势,必然就要求名,如此一来,谁能保证他会对知道他根底的西堡村姜家人做些什么?!
姜家族长为此事揪心许久,只是苦于对方身负功名,无计可施,此时姜丽娘得石筠青眼,之于他而言,却是瞌睡虫得了枕头,立时就借着这股东风,把金家母子安排上了。
当然,杀人埋尸得讲究技巧。
这事儿不能直接往县令面前说。
否则就容易叫人觉得姜家人得势便猖狂,有个姜家女儿拜石公为师,所有姜家人就都抖起来,自认为可以使唤县令了。
但是可以装作不经意的叫县令知道。
有个叫金裕的举人,居然退过石公弟子的婚!
石公是士林领袖,品性天下皆知,他的弟子,人品怎么可能不端正?
如是一来,岂不是说先帝与诸王的秉性也不端正?
一定是姓金的品行败坏!
姓金的已经中了举,马上就要考会试,寻常一个地方县令或许奈何不得他,但这可是京畿!
能在这儿当县令的,每一个都背景深厚,隔三差五就要进京,姜家族长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一个金姓举人跟石公别苗头,但凡说出去一嘴,姓金的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一步!
至于姓金的会不会有些背景……
姜家族长只想冷笑:他要真是有,还会巴巴的贴着姜家这么多年?
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走着瞧吧,小崽种,便宜哪是这么容易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