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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古的荒原上,一个鬼魂在吹着埙。
妈妈惊恐地用双手抓住爸爸,我恨她这个动作恨了一辈子,如果她没那样做,我以后可能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它继续飘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它找到了。它悬停在爸爸头顶上半米处,啸叫声变得低沉,断断续续,仿佛是冷笑。
这时我可以看到它的内部,那半透明的红色辉光似乎有无限深,从那不见底的光雾的深渊中,不断地有大群蓝色的小星星飞出来,像是太空中一个以超光速飞行的灵魂所看到的星空。
后来知道,它的内部能量密度高达每立方厘米两万至三万焦耳,而即使是TNT炸药的能量密度也不过每立方厘米两千焦耳。虽然它的内部温度高达一万多度,表面却是冷凉的。
爸爸向上伸出手,他显然并不是去摸它,而是想护住自己的头部。当他的手伸到最高点时,似乎产生了一种吸力,把它吸到手上,就像一片叶子的细尖吸下了一滴露珠。
一道炫目的白炽,一声巨响,仿佛世界在身边爆炸。
当眼睛因强光造成的暗雾散去后,我看到了将伴随我一生的景象:像在图像处理软件的色彩模式中选了黑白一样,爸爸和妈妈的身体瞬间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更确切地说是灰白色,黑色是灯光在皱折处照出的阴影。那是一种大理石的颜色。爸爸的手仍旧向上举着,妈妈仍旧倾身用双手抓着爸爸的另一只手臂,在这两尊雕像的面容上,那两双已石化的眼睛仍旧栩栩如生。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气味,后来我知道那是臭氧的气味。
“爸!”我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妈!”我又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向那两尊雕像靠过去,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我以前经历过的恐惧大多在梦中,在噩梦的世界中我之所以没有精神崩溃,是因为我的一个下意识在梦中仍醒着,一个声音在我意识最偏远的角落对我喊:这是梦。我现在也在心里拼命地冲自己这样喊,这是支撑我走过去的唯一动力。我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爸爸的身体,当我的手接触到他肩部那灰白色的表面时,感觉像是穿透了一层极薄极脆的薄壳。我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像是严冬时倒入开水的玻璃杯的爆裂声,两尊雕像在我眼前坍塌下去,像一场微型的雪崩。
地毯上出现了两堆白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但他们坐过的木凳还在那里,上面也落了一层灰。我拂去上面的灰,看到它的表面完好无损,而且摸上去是冰凉凉的。我知道,在火葬场的炉子中,要把人体完全化为灰烬,要在两千度的高温下烧三十分钟,所以这是梦。
我茫然四顾,看到有烟从书架中冒出来,有玻璃门的书架中充满了白烟。我走过去拉开书架的门,白烟散尽,我看到里面的书约有三分之一变成灰烬,颜色同地毯上那两堆灰一样,但书架没有任何烧过的痕迹,这是梦。
我看到一股蒸汽从半开的冰箱中冒出,走过去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的一只生冻鸡已变成熟的,发出一股香味,还有那些生对虾和生鱼,都熟了,但冰箱完好无损,正发出压缩机启动时的声响,这是梦。
我身上有些异样的感觉,拉开夹克,一片灰烬从我的身上散落下来,我里面穿的背心被烧成了灰,外面的夹克好好的,我刚才更没感觉到什么。我翻夹克的口袋,手被狠狠烫了一下,拿出来一看,装在里面的掌上机已变成一团熔化塑料。这的确是梦,好奇妙的梦啊!
我木然地坐回我的位子上,我看不到桌子对面地毯上那两小堆灰,但知道它们在那儿。外面的雷声弱了,闪电少了,后来雨停了,再后来月亮从云缝中探出来,把一抹神秘的银光投进窗。我仍木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时在我的意识中世界已不存在,我悬浮在无际的虚空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的朝阳唤醒了我,我木然地站起身,拿起书包去上学,我要摸索着找书包,摸索着打开门,因为我的两眼一直木然地看着无限远方……
当一个星期后我的精神基本恢复正常时,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夜是我的生日之夜,但那个蛋糕上应该只插一根蜡烛,哦不,一根都不插,那是我的新生之夜,以后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像爸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的那样,我迷上了一样东西,我要去经历他所说的美妙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