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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了冬天,除了轮到的人当值,其它人不是小赌,也是躲在屋里抿几口小酒。
人都有闲功夫,厚茅草堵得结实,炕也不缺烧的,加得热热的,到了晚上,外头的那些小打小闹,根本就是耳朵触不到的一阵风。
望楼烧起来,山对面的人使劲吼,半天过后,他们才肯动弹,出来一看,草料场到处着火,这才开始慌神,一个,一个,前前后后,扑扑通通往山下滚爬,到了跟前,一看火,哎呀,烧那么猛,又不知如何应变好,只好在热气里发抖,因为害怕上头一旦追究,连小兵也不放过,焦急叫骂。
狄阿鸟没来得及找个人问一句,立刻感受到四、五十号人急切找他们良长,所发出的“嗷嗷”动静。
他拉过老范,准备趁人还没在意,往刺客可能逃走的方向追上一追,“替”这群方寸大乱的人找一找他们的良长,被一名什长拦住。
什长不是出于怀疑,不是问先着火的望楼,而是认识老范。
他清楚地记得老范曾经当过官,有见识,抓住了就不丢,大声问:“范先生,你教一教小的们怎么办,好不好?!求求您了。”
狄阿鸟横里插言,问:“你们良长呢?!”
他问的太有气势,什长一阵恐惧,高亢大嚷:“谁知道?!”
狄阿鸟问:“他跑了吧?!”他立刻危言耸听:“这火太大,一看就是救不下来,他还会在这儿等死?!依我看,早就畏罪潜逃喽!他这么一跑,你们呢?!你们自己想一想,上头要不要追究责任,追究谁的责任?火烧了这么半天,值夜的人在哪?!你们都在干什么?!恩?!是等在这儿,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决定吧。”
老范不明白狄阿鸟这个时候说这么可怕干什么,连忙更正:“狄小相公让你们别傻站着看,赶快去救火……”
狄阿鸟冷笑打断,说:“救火?!”
他用手一指,问:“救得下来吗?!”
老范眼皮连跳,看了看那席卷的火势,半天通红,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
狄阿鸟俯身拍了拍老范的肩膀,大声笑道:“我说老范,范先生,范大哥,现在什么时候?啊?!打仗呀,兵马未到,粮草先行,粮和草多么重要?然而,值夜是如此之松懈,以至于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就被人家烧了,小事呀?!照这样下去,仗还要继续打吗?!干脆让出雕阴城得了。将在外,权益机变,君命都有所不授,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杀他十条、八条人命,岂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脸色一正:“如果良长是一条好汉,自知性命难保,敢于担当,能保兄弟们无事,否则,岂有诸位无恙之理?!就算此事和你们无关,就算是良长通敌卖尔,你们又向谁倾诉?!听我一言,回去收拾、收拾,得去且去,不去,则自求多福。”
什长背后一寒再寒,周围众人也过耳颤栗。
更多的人围上来,终于有一个人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家一阵慌乱,纷纷附和。
狄阿鸟赞许,四处搜寻,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举起一只手,等人声静过,宣布说:“说这话的不该死,将来一定成器。”
别人哪管某一个人能不能成器,一片追问。
狄阿鸟就说:“须诸位推举一人,指挥救火;另指派二人,随我去找你们良长!”
众人心有余悸,不知道理,又不能当机立断,狄阿鸟也不说透,只是大喝:“活命关节,你们都傻了不成?!”
一条军士拨人而入,目光沉沉,浑身上下透出了一股力量,用带着感激的口气请求:“我来救火,你只管挑人。”
狄阿鸟断定他是那个先问有没有“别的办法”的人,意味深长地勾一勾嘴角,点了两个人就走。
他断定一个方向,追了上去。
陈绍武的营兵已绕过深谷,往草料场而来,隔道而望,像一条火龙。
狄阿鸟算一算时间,朝与所来队伍相叉的另一个方向追。
他确信这批人半夜不好入城,而不入城,天亮又无法入城,一定有一个甚至几个接应的据点,而此据点一定要远离草料场,就跳开大路,从一面雪坡上横切过去,果然在雪坡中脊找到成列的脚印。
熄灭火把,沿脚印再追,上了一座山坡,翻过这面山坡,是一片庄稼地,再往东,就是一条大路。
狄阿鸟知道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停了下来。
他正怀疑赵良长不是死在身后某个隐蔽的地方,就是成功拿到钱,远走高飞了,闻到风中送来一股新鲜的腥味,便给跟来的士兵说:“你们的良长,怕是已经死了。”几人似信非信间,他已抽着鼻子走到前头。
他们在不远的田沟中找到一座人形的黑物,用脚碰碰,是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抱一把长剑,跪缩着,看模样像是自刎而亡。
狄阿鸟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然而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他杀的痕迹,只好推测,他被人以手握手,拿剑自后抹了脖子,再被提溜到这儿丢下。赵良长死在复杂的地形以外,不是偶然;敌方指挥借他畏罪自杀的假想,如此干净地消灭掉整个暗杀的痕迹?
狄阿鸟发觉,对面站了一个很高明的对手,不过,他也是万万不肯在这个层面上,作一次不公平的决斗的。
轻纱批上来,一阵风吹过,这一夜,开始像梦一样消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