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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她的枕边人,并不是他。
要让他从此代替林如海吗
还是干脆一点,把他拘禁起来处理掉,消灭隐患。
身为“丈夫”和“父亲”,他能对她和孩子们做的实在太多了。
不要冲动。
江洛在心内警告自己。
还远未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以皇帝对林如海的倚重程度,他出事必然会被彻查,事情一定会更复杂危险。
或许可以让别人发现他的不对。
她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内宅妇人了。他也会忌惮她。
先由她随身看着,让他见见孩子们,看看他的态度吧。
站起身,走到林海身前,假做给他抚平肩头褶皱,江洛用祈求的声音,轻声说“昭昭于永泰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出生她还不会说话。”
“我会注意。”看着她的骑装和腰间佩刀,林海低声道,“给我讲讲昭昭吧。”
另一个“他”的小女儿,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除了还不会说话之外身体是否康健已快三周岁了还住在母亲卧房外,可见江氏与另一个“他”是何等的疼爱昭昭。
“他”是比他做得好,也更有福气。
昭昭还是发觉了父亲不是父亲。
她不会说话,只用眼神和江洛表达疑惑。
爹爹呢
江洛没办法回答。
林海也并不敢抱她,只是坐在她对面,欣慰又复杂地看着这个被万千宠爱养大、身体显而易见非常结壮健康的女孩子。
这是一个聪明孩子。
林海试探着向她伸手,掌心向上,放在她身前。
昭昭先看一眼妈妈。
妈妈没有鼓励,也没有反对。
昭昭就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爹爹”。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这个人的掌心,轻轻拍了拍。
别害怕。
几十年来的心酸哀拗都从这轻轻的几拍里得到了安慰。
林海霎时潸然泪下。
老爷今天太奇怪了。
正房内所有服侍的人丫鬟、奶娘都这么想。
可太太还和平常一样,只是比平常待老爷更温柔小心,竟像哄孩子山月山风两位姑娘又暗地和她们说先别问,众人便且按下疑惑,看老爷重洗了脸,还是没抱二姑娘。
这更奇怪了。
好容易一个休沐,老爷不用五更上朝去衙门,哪回不抱着二姑娘在怀里半个时辰才舍得放下
这一梦魇着,连二姑娘都不抱一抱了
看出众人皆有疑心,江洛暗自吐气。
她故意只和林海说了昭昭,没说一句林如海和昭昭的相处,算是留个后手。
她抱着昭昭读书,林海在房间内踱步观察。
江洛看到林海拿起一本法文书,翻开之前,先看过来寻求她的同意。
江洛点头。
林海看了几页当
然没看懂放下,来问江氏“这些便是你得以在鸿胪寺行走的因由”
江洛笑了笑“是。”
林海便在一旁坐下,还想细问,外面丫头报说“大姑娘来了”
玉儿
他立刻忘了其余的一切,站起身向外走。
把昭昭交给乳母,江洛跟上他。
林海看到了女儿这个世界的女儿。
她长得竟算高挑了,面色红润,大步从屋外走进来,不见一点气喘,自然还是同样的容颜,眉梢眼角却不再有一分愁绪,只见踌躇满志与焕发的神采,一双眼睛里亮得惊人。
让林海几乎不敢认。
但他还记得江氏说“别吓着玉儿”。
他该如何面对玉儿以怎样的态度、用怎般的言语“他”平常都是如何做
江氏一句也未对他说。
从玉儿六岁,他送她到外祖家去,直到他死,再有这五年玉儿长到十几岁,他亲身参与的竟只有那六年。
昭昭都能看出他非本人,何况已经是大姑娘的玉儿。
江氏是故意让孩子们看出来的。
原来,她与“他”,是这般教导女儿。
难怪江氏说,玉儿在等“他”挣来能科考的恩典。
江氏以双十年华在鸿胪寺行走,玉儿若得正经科考出身,将来又会有怎般成就
可不论玉儿是否能有所作为,她如今在家里这般健康快乐,都比在荣国府里风刀霜剑强得多
爹爹不似平常。
林黛玉迈进门槛,脚下顿了顿,便向太太走,笑道“怎么今日出来等着我了是我来晚了”
太太穿骑装寻常,可竟然还在屋内便佩上了刀
“不晚,”江洛一把拉过黛玉,笑道,“是你爹爹做了噩梦,非要快些看见你才放心。”
林黛玉便笑“上回我做噩梦,爹爹还笑话我说都是假的呢看爹爹以后还说不说我了。”
“那不是笑话你”林海突然张口,却还有半句没能说出来。
是想让你高兴,快快忘记不好的梦境。
林黛玉一怔。
爹爹的神情是与平常全然不同,可这语气还有眼中的疼爱
爹爹
来自两个世界的父女二人凝望着对方。
江洛闭了闭眼睛。
是她想得没错。
就算林海不是林如海,他也依旧是黛玉的父亲。
“玉儿”
林如海上前两步,向女儿伸手。
林黛玉还没理顺思绪,却下意识回握父亲。
女儿手上的温暖传递给了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话,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失去意识前,林海最后看到,“他”向下跌倒,江氏立刻冲了过来扶住。
“他”抱
住了江氏。
江氏愤怒地捶了“他”两拳,“他”笑着承受,说“别怕。”
江氏忍了多时的泪终于簌然落下。
他还没对江氏说一句“谢谢”。
这一切的改变与不同,似乎都是因为有她。
林如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他所见的一切太过真实这是另一个世界。
他“看”到这个世界没有夫人江洛。
“江氏”已在十五岁那年枉死。
敏儿去后,“他”无意续弦,和他一开始做的一样,“他”将玉儿托付给了荣国府,托付给了玉儿的亲外祖母。
玉儿写给“他”的信里没有分毫提及在荣国府受到的刁难与委屈,“他”竟以为玉儿在亲外祖母的庇佑下过得很好。
玉儿长久不在身边,“他”已生无所恋为使贾家兴盛不败,“他”选择了包庇甄家。
“他”死了。
在玉儿的哭声中,“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后神魂却没有消散,而是一直跟在了玉儿附近。
于是,他看着玉儿为他哀痛欲绝。
他看着贾琏按“他”和贾家约定好的,带着“他”提前收拾好的林家大半财产和玉儿一起带回京中,却因贤德妃省亲很快花用了大半,只余两三成收在岳母荣国公夫人处。
他看着玉儿对薛宝钗说“我一无所有,一草一纸都和他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岂有不多嫌的。”注1
这是什么胡话
此世若无林家钱财,哪里来的省亲别院上百万财富足够养活玉儿十世,从钱财上玉儿并不欠贾家什么玉儿分明知道实情,却还对人如此说何尝不是因为她即便知晓实情也无用
他看着玉儿因为薛宝钗的几句好话就反省自己多心,认她是个好人。
而那薛宝钗分明数次暗算过她,毫无负担地在滴翠亭嫁祸过她,还咒她被蛇咬一口就罢了。
他看着一个丫头几个婆子就敢在背后挑弄是非,败坏玉儿的名声,让玉儿与人结怨。
他看着贾宝玉大清早闯进玉儿卧房里当时玉儿还没起身
她已经十二岁了
他看着玉儿为贾宝玉伤心,为他欢喜。
他看着玉儿的亲事迟迟不能定下,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对命运所能做的,唯有暗自垂泪。
他耳边一直响着玉儿的葬花吟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如何不是玉儿在荣国府的写实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注2
小小年纪,竟
出此等自伤不详之语
他看着贾家诸人肆无忌惮、无恶不作,两府日益混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
而后,他醒了。
林如海紧紧地抱住夫人,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夫人放声大哭,哭得他心肝欲碎。
“别怕,别怕”他顾不得旁人在看着,柔声哄她,也是在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那只是一个噩梦,不是他们的现实。
那不是真的。
但在那个世界的玉儿
当夜。
夫人久久不敢入眠,直到困倦至极才环住他肩膀睡去,林如海亦只有与夫人紧紧依偎,才能感到安心。
不知何时,他也昏昏入了梦中。
眼前是一片大火
还未看清周围景象,他的手便被握住,是夫人轻声说“是他。”
他顺着夫人所指看过去。
是“他”
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林海魂魄透明,从他身上燃起的滔天火焰,正源源不断涌向一处“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的宝地。注3
宝地中,有数百成千“仙女”正慌乱逃散。
还有几个“仙子”妄图以法力对抗林海,却动摇不得他的怒火分毫。
“这里是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望着无尽的火海,江洛喃喃向林如海介绍“此处主人名唤警幻仙姑,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黛玉异世薄命,正因名字被写在了薄命司中,所以她要少亡父母,无兄弟姐妹,孤身向外祖母家投奔,一生受尽坎坷离别,以薄命早逝为结局。”
“他以文曲星之命格燃火,烧毁太虚幻境,今后黛玉的命运,便再不由这里做主了。”
遥遥天际上,林海转向他们。
他谦谦躬身一礼,闭目微笑。
似乎他们都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却分毫记不得梦里都经历了什么。
扬州,巡盐御史府。
“爹爹”
六岁的林黛玉跑进父亲的书房。
她细细喘着气,投身扑到父亲怀里“我不想去京里”
林海骤然一醒。
“那便不去。”他环住女儿细弱的肩膀。
“真能不去吗”
“真的不去。”林海浑身一轻。
他畅怀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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