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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了,若没用过,再等老爷两刻钟,一起去公厨用”
林黛玉笑道“我们正有此意”
看两人发髻束在头顶,跑动起来不但不乱,甚至一丝不颤,林黛玉不禁羡慕,心道自明日始,凡再出门,只要不是去别家做客要精心打扮,她也都梳男子髻她和英莲姐姐的冠也快好了
江少卿的人来接走了两位姑娘,远远围观的众人只好散去。
走过月洞门,走在往太太衙舍去的甬路上,林黛玉向上看略抽了嫩芽的树枝,忽然感叹“原来衙门也和别处没什么不一样。”
一样历经春夏秋冬、四季轮转、风霜雨雪、岁月变迁。
一样是青砖铺就,红瓦搭成。
为什么从前她会觉得,她不能踏进这里会觉得女子很难
光明正大走在衙门的路上
山月和山风互相看了看,都笑。
山风小声笑说“不瞒姑娘,我们也是这么觉得呢。”
虽然每日在家都能看到老爷,dashdash老爷可是一品少师,现今大齐最大的官可真正到了衙门里,真正见了这里的大小官员都是一样吃饭喝茶,一样馋家里厨子的手艺,找理由来太太衙舍蹭吃蹭喝,吃点心时会说人家的闲话,连正经举业选进来的官都有不通之处要请教太太,不得不服太太,她们才觉得,原来做官也没什么了不起。
原来大姑娘和她们想得一样
江洛衙舍里,宗肃平正坐得不安,只想快快告辞,别撞见林府两位姑娘。
说完两种翻译方式的优劣,江洛打量他一回,笑问难道从前明大人和两位少卿家里没有子侄寻来过”
宗肃平张口就说“是有可”
“可那些子侄是男子,我家的姑娘是女孩儿”江洛替他说完,便指着自己,又问他“那你怎么看我坐在这”
宗肃平说不出来了。
女子都能在衙门行走了,他还赶着来讨教江大人家中的姑娘来衙门,他为何不能只当寻常
“太太”“太太”林黛玉两人进来先行礼。
“这是司仪署宗寺丞。”江洛介绍。
“见过寺丞。”两人仍行福礼。
方才还做好了准备,可真见到林家两位姑娘,宗肃平还是站不住,连忙应声,便向江大人告辞了。
他一路快走,一路后知后觉想到,林少师和江少卿尚还无子,今后怕是不免要给女儿招婿的。
家里老三老四年岁都正合适可入赘人家终究名声不好听嗐也不知两位大人和林、林大姑娘能不能看上这两个小子他就想这么多还是先打听着两位大人的意思谢御史家又与林家是通家之好,还有那么些尚书、侍郎家宗家还不知能不能轮得上这美事
东院衙舍内。
江洛才看完秦可卿的手书,林如海便恰巧赶至了。
秦可卿手书里竟然详说了她与先公爹贾珍之事,称自己是“无德淫秽之人”,只怕德行不足以教导清白幼儿
赶在林如海进来前,江洛把手书折好藏在袖中。
虽然她不觉得秦可卿作为弱势、无力、无助的一方,被贾珍威逼引诱发生关系算什么“污点”,但这样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妙。
林如海就很不必得知。
请不请她做育幼堂先生的为难点,也没有分毫在此处,只在林家想不想、要不要坏了吴贵妃二叔娶国色新妻的美事。
午饭后回家,江洛先把秦可卿的手书裁成两部分,裁完就把写着她与贾珍事的那部分烧了。
待林如海回家,她只给他看剩下的一部分。
手书很明显被剪裁过,但林如海没有问被裁去了什么。
夫人觉得他不该看,他就不必问。
看完,他笑问夫人是想请
江洛很难不想请
这其实无关秦可卿本人的素养能力如何heihei
是好容易有个能正当恶心吴家的机会,叫她如何不心动
林家直接退还了吴贵妃三叔小舅子杀人一案的贿赂。吴家传“三十万两”时完全没顾及到会有损她的名声,甚至一定想让她的名声一同变臭,只不过没得逞。林家又不可能主动去和吴家修好。既然如此,林家要给自家育幼堂请先生,为什么要特意避开吴家
至于吴贵妃的父亲与她同在鸿胪寺都做到四品少卿了,难道私下有怨还会总放在明面上不会吧不会吧
大家都是体面人,脸皮要厚啊
夫人的跃跃欲试完全写在脸上。
林如海便笑“那就请”
如今的林家也完全不宜与有子的妃嫔家中太过和睦,多结些仇怨还是好事。
次日,元月廿二,下午。
林黛玉甄英莲亲自来秦宅接人。
秦可卿简单收拾了几个细软箱笼,便与父亲拜别“初嫁由父母,再嫁由己身,父亲,我不愿再嫁,赖在家里又使父亲、兄弟不便,从今日起,便不多相扰了。多年养育之恩,上段姻缘已经还清。若还有相欠之处,只好来生偿还。”
秦业本还瞪着眼睛,气恼她舍了大好的婚事不要,竟去做什么育幼堂的先生,真是不识好歹却听她话中竟有诀别之意,一时又慌了,忙说“怎便至于此家中何时要你还过养育之恩你、你平常闲了,别忘回家看看你住的屋子,家里都给你留着你兄弟也想你”
秦可卿只是静静听着,没应声,再叩首后,便起身出门。
秦业在后面看着林大姑娘挽起女儿的手,不住跺脚后悔
他怎么糊涂了虽然和吴家的亲事做不成了,这不是又和林家搭上了吗他怎么就没忍住脾气
这丫头嫁人几年,脾气怎么变倔了就这一点委屈都不能忍了
林少师可是弱冠探花、当世大儒还有与林家交好的谢家、云家、邵家、秦侍郎家谁不是书香世家
钟儿钟儿
秦业忙看儿子,教他“过两日你便去育幼堂看你姐姐多说些好听的,别、别真叫她把家里忘了”
秦钟正高兴姐姐走了,他又能住得宽敞便宜,姐姐还把他最喜欢那个小炕桌留下了没带走,又不满姐姐不愿嫁吴家,他没了更好的姐夫。听见父亲说,他不大情愿应下一声。
坐在马车上的秦可卿已将秦家抛在心外。
她一路上心跳得飞快,说不出一句话,林姑娘和甄姑娘也体谅她,只间或讲一讲路是怎么走的,沿途的转角都通向何处,沿街都有什么,还说明不必她回答,让她只随意听一听,以后都会知道。
育幼堂到了。
秦可卿僵着腿下车。
一样是青砖红瓦。
进门
第一进院落,是库房、厨房和仆役居住之处。
第二进院,正、厢、耳共十五间屋子,住着共二百四十一个女孩子和保母。
每间屋里都有孩子的声音。还有一溜二三十个孩子在廊下抢球,见她们走过来,两个保母一个一个牵着避让开。
秦可卿不由看着孩子们。
她们都穿着一样的粗布衣服,一眼望过去灰扑扑的,但衣服明显絮实了棉花,很厚实暖和。每一个孩子都面色红润,手脸身上干净,眼神明亮,望过来的眼神里只有好奇和羞涩,没有害怕与惊慌,显然这里来过的所有人都让她们安心。这里是她们的家。
育幼堂是她们的家。
秦可卿突地想起,她亦曾是养生堂的孤儿。
被父亲抱到秦家时,她才两岁,当然记不得在养生堂的日子了。
如果她在过的养生堂也和林氏育幼堂一样
秦可卿没能想下去。
“后院要预备着有孩子生病隔开,”在孩子们的各种声音里,林姑娘大声介绍,“东边第一进已经修整好了,天再暖和些,到二月,就把年岁大的孩子挪过去,分开住。”
秦可卿的卧房在东边第三进院落,单独一间屋子,正朝南,采光极好,用屏风隔开内外,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房门没关,她还能隐约听到一个孩子大声哭了。
为什么哭了她不禁想,是抢球没抢过,还是饿了、摔着了
“没设装饰,”甄姑娘笑道,“床帐枕褥都是统一做的,与主事房中的一样。主事原本住在西边院子,因恐这里只有先生一人住,夜里怕,所以也搬来这边,屋子就在先生隔壁。”
主事是位年约四十的女子,姓余,生得面善和气。
林姑娘笑道“余主事正是我家许姨娘的母亲,所以有什么话很方便说。”
余主事笑道“是太太和姑娘们都是善心人,心里总想着我们这些人。秦先生既来了,若觉得这育幼堂里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请只管说出来,大家参详。我既受太太姑娘们托付了这一处,日日见这二百多个孩子,只盼着她们更好,才不辜负了这一份信重。”
秦可卿连忙应声“只恐我有不到之处,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林府几个丫鬟已经替她安置好了箱笼,点上灯,拨热炭盆。
原还空荡冷清的屋子便似立刻有了人气。
秦可卿知道没道理,可她就是觉得,这里的烛火都比秦家的更亮。
余主事又介绍“今后一定不止先生一位女先生,为方便内院使人,雇了两个小丫头使唤,一个叫春喜,一个叫春贵,现下应在前院扫地呢,先生日常梳洗用水或有活计只管叫她们。这里孩子、保母的衣服原是一同给附近妇女浆洗,后日起也要雇人专到这边洗了。”
“吃饭在那边院子。”余主事挽着秦可卿的手出门,指着西边第三进院,笑道,“说来正要到饭时。两位姑娘是在这里用,还是家去用”
林黛玉笑道“秦先生第一日来,我们也在这里用了再回去吧。今日接秦先生匆忙,明日再预备席面庆贺。”
晚饭是一饭两菜,饭是平常白米混着小米煮的二米饭,菜是一个清炒白菜,一个萝卜面筋,还有一道清澈的蛋花汤。
“乳母和保母在前院用饭,”林黛玉说,“给孩子喂奶的乳母多两道菜,今晚是”
“是炒鸡蛋和猪肉炖白菜”余主事笑道。
二米饭自然比在贾家和秦家吃的粳米饭口感粗糙,菜色清淡,也无甚可口滋味。
但林家两位姑娘都把碗里饭菜吃得干净,秦可卿不觉也吃尽了一碗饭,还喝完了一碗汤。
这顿饭吃得不知比从前的山珍海味舒心多少。
“先生不嫌这里饭食寡淡就好了。”余主事笑道,“不然孩子们长大了,见我们用的是一样,她们用的是另一样,难免心里不好受。”
她又笑说“先生馋了告诉我,咱们凑份子买好吃的,躲在屋里吃”
“好”秦可卿抿唇笑。
她这一笑,又叫余主事呆了呆。
偏是这般仙女儿一样的美人运道不好呢
静雨就算好模样,不然也不能被先太太挑中,可和秦先生一比,还是差得太多。
哎,但从前运道不好不怕
既是到了林家门下,受了太太庇佑,今后就只有“好”一个字了
正月二十五,江洛第三次到鸿胪寺坐衙。
一样发早饭,和不上朝的官吏们说些几日来的闲话,待天明朝散,她仍至正堂与明大人和两位少卿见礼。
吴少卿看她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他不问,江洛当然也不会说,“你二弟看中的老婆被我抢走了感觉怎么样”来挑衅。
大家和平散了。
回到自己衙舍,吴少卿吴天祐憋闷半日,还是不好怪秦家娘子不愿嫁他二弟这年纪差了一倍还多一岁,能有几个青春娘子真心愿意也不好怪林家给育幼堂请女先生这是善事
再说,他怪得起林家吗
闫婕妤和家里多嚼了几句话,就从此禁足,连五皇子都不令她养了
还是三弟妹常氏太狂了她无事把林家牵扯进流言做什么她那兄弟死了,又不是林家陷害冤枉死的,原是他自己杀人偿命
现在若吴家和林家的关系略好些,不说宫里娘娘能多得助益,就是今次的事,他起码能当面问江少卿一二句,看能不能劝秦家娘子回心转意二弟快五十的人了,为家里辛苦操劳一辈子,只想娶个合心意的续弦,怎么生生被她毁了,真是造孽
衙舍前青松常绿,鸿胪寺里的桃花开了又谢。
到穿单衫的季节,一日,江洛在冠上额外斜簪一朵重瓣芍药来坐衙,竟也没收到几份惊异的目光。
看来大家都很习惯女人在衙门行走了。
至于这女人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头发,戴了什么首饰,是不是梳了“男子发髻”、戴了冠又加簪花又算什么大事呢
恰是春闱还差殿试,吏部勉强还有最后几日清闲。
林如海提前两刻钟到了鸿胪寺。
鸿胪寺与吏部公厨的菜色已快尝完一遍,江洛提议“今日去育幼堂用午饭”
正好昨晚黛玉说,今天会去育幼堂。
林如海下午无甚事,也愿意去育幼堂走一回。
天气不冷不热,初夏晚春微风和煦,江洛的衣服又方便,两人索性骑马过去,多看几眼京中春光。
路过一株开得极繁盛的海棠,林如海勒马暂停。
他翻身下马,敲开这处院门,问过主人后,亲手摘下一簇海棠,请江洛低头,替她簪在另一侧冠上。
摸了摸发冠,江洛可惜道“芍药是凌晨采的,只怕不鲜妍了。”
“还很鲜妍,”林如海说,“夫人容光之盛,足以蕴养花朵。”
江洛嗔他一眼。
相视一笑,林如海上马,两人须臾来至育幼堂。
孩子们听见消息,自然迎了出来,只是
“你怎么也在”
江洛拍了拍谢丹时的肩膀。
这小子长得挺高了啊
她目光从他和黛玉身上缓缓扫过,含笑替已经瞬间黑了脸的林如海问“你是第一次过来,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你家长辈都知道你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