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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冬至,燕京城里真是理直气壮地天寒地冻起来,皇城里人少,到处都是石砖铺地,比别处还多了些霜色。在乾清宫轮值的太监们缩在乾清宫侧边的值房里烤火等着去御前当值,像极了一群聚众取暖的褪毛鹌鹑。
三猫一进来,太监们连忙站了起来。
三猫爷爷,您往这儿坐,暖和着呢!
还有小太监用火钩子从灰堆里扒拉了几个烤得爆了壳的栗子出来,用棉衣袖子一垫就捧到了三猫面前:
三猫爷爷,吃个栗子?
行了,甭在爷爷我面前装模作样地折腾,都老实坐着吧!每日伺候陛下进膳的三猫哪里看得上这些不知道藏在哪个旮旯里的栗子感兴趣,摆摆猫爪,也没坐在太监们让出来的地方,而是直接坐在了几个年轻小太监的旁边。
一群太监都老实坐着,有嘴甜的抢了壶给三猫倒了杯热茶:
三猫爷爷且受了孙儿的茶水孝敬。
三猫却没接,环顾一圈儿,叫了一个瘦高的太监到了面前来:
你叫什么?
回爷爷的话,孙儿叫鲁寿喜。
会倒茶吗?你给咱家倒杯茶来。
鲁寿喜连忙从刚刚那太监手里把茶壶茶杯都接了过来,将水倒在门前,仔仔细细重新斟了一杯茶,弯着腰一路奉到了三猫的面前:
三猫爷爷喝茶。
三猫却仿佛忘了喝茶这事儿了,还在问一个年轻小太监:
前一阵儿说廊下家那头儿买的炭不好,现在可好了?
廊下家是宣武门下面象房旁边儿太监们的聚居之地,一些没混上品级的小太监们连内宫诸间都混不进去,夜里不当值的时候就得赶着宫门关闭之前出宫去那儿住着。
小太监也是秋天的时候新换来乾清宫伺候的,对着三猫那张笑眯眯的猫脸说话磕磕绊绊:
谢三猫爷爷惦念,新、新换了炭,都好着呢。
那就好,爷爷我可是难得手上沾血,要是连着打废了十个人都止不住那些伸手的,我还不如自己扒了自己身上这张猫皮就铺在宫门口去给人擦脚得了。
三猫说话笑眯眯,旁人听得胆颤颤。
这些日子先是二狗遭了贬谪,接着是皇爷重用女官,连执掌司礼监的一鸡都少在御前露面,太监们少不得人心浮动,有胆大想往前靠的,也有胆大想往钱靠的,廊下家那边儿上了三万斤煤,又湿又碎还混了土,偏又逢了一夜北风,连熏带冻的,一夜过去几十个人都生了病,有几个干脆留不住了。
这事儿向上报到司礼监,司礼监的太监们趁着一鸡二狗不在就想压下去,却正碰到了三猫的爪子底下。
他没客气,指使不动司礼监的太监,他直接从尚膳监的厨房里挑了两排膀大腰圆的,带着去了负责内廷采买的内官监将廊下家柴炭的经手之人全数拖了出来打。
内官监掌印宋从猪出来拦他,被三猫一爪子拍到了地上。
宋从猪脸上带着伤闹去了一鸡面前,一鸡先是劝了他几句,转头又把司礼监几个拿了钱财帮着瞒事儿的全数清了干净。
唯有三猫,不光没啥事儿,昨日还又得了皇爷的赏。
经此一遭,宫里也都知道这位没事儿嘴毒的三猫大太监也是不好相与的,也是个手里能抓了权,扛了事儿的,对他也跟对着一鸡二狗一般敬重起来。
多谢三猫爷爷,三猫爷爷为咱们这些小儿孙做主。
我一个奴婢,哪能做了主?三猫嘴上推辞,还挥了挥爪子,眼睛却已经眯了起来了,
他还教训这些年纪只比他略小几岁的小太监:你们到了御前也
得好好办差,别每日就知道偷懒,看看那些女官,每日早晚课读书写字,手都生了冻疮都没停。
刚刚抢着给三猫捧栗子的小太监扁着嘴说:三猫爷爷,咱们哪里比得了那些女官?她们可是都是个个立志要去站朝堂的主儿,咱们想往那儿凑,人家还看不上咱们这些阉人呢!
三猫没有立刻骂人,先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哟,你说这话可别叫咱家爷爷了,进宫伺候皇爷还把你的志气都给磨没了?这样的孙子谁敢要啊?你要是能写能读地进了司礼监,说了这话咱家还觉得你是有些底气,现在那一手字狗不识猫不认只有个蛆敢凑上来认本家,就敢对着女官们卖醋了?你打量打量你自个儿,烧成了灰能不能称出二两的骨气来?
那小太监挨了一顿骂,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突然,一声脆响,是一直端着热茶杯子等在一旁的瘦高太监实在受不住烫,把杯子砸在了地上。
三猫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你整治旁人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那个太监已经知道是自己带头欺凌小太监的事儿被三猫太监知道了,缩着手求饶:
三猫爷爷,我以后……
甭跟咱家提以后,你是如何整了宁喜子他们几个小太监的?对了,你是让他们跪在了碎瓷片上。
瘦高高的太监浑身哆嗦,真是让人想不出他不久之前让人捧热杯、跪瓷片的猖狂模样。
见他不肯,三猫移开目光,摆了摆手。
立刻有几个太监走上前:
鲁寿喜你最好还是自己跪了,也省得咱们动手。
鲁寿喜求饶地看看左右,只见之前还对他奉承求饶的小太监们都只是看着,又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三猫。
三猫在看自己的爪子。
片刻后,他灰了心,慢吞吞地跪了下去。
三猫斜坐在炕上,从一群御前太监的脸上一个个地看了过去:从前呀,御前是四个角的金木柜子,稳稳当当,现在有些人在御前伺候的少了,你们就觉得这柜子缺了腿了,也不估量估量自己的身板子,都觉得自己是能撑起腿儿来的了。殊不知,那些真正要撑起腿子的都是花了苦功夫、忍了大委屈的,天天只知道看着女官们在御前的体面,在朝臣面前的体面,两只眼珠子恨不能拧出醋来!又有什么用?你们是比人家能强到哪里去了?子孙根儿都割了还觉得自己是个爷呢?!
他站起身,一脚踹在了鲁寿喜的身上:
就你们这点子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你们以为皇爷能不知道,能看不在眼里?但凡你们里有一个能顶得上高女官的现在早爬到咱家四个脑袋上去了,还用等着女官们来摘了桃子?
三猫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他自己就是太监,如何会不盼着太监们得了皇爷的恩宠,可是这些太监们在干啥?除了结党营私就是贪赃枉法,不光心思龌龊,手段还下作。
别怪咱家没告诉你们,西苑里屋舍已经打扫干净,从宫外考女秀才考出来的女官们那可是要进宫了,今年第一次就是一百五十个女官,能写能算,听话懂事,别说咱们这些内官了,外头那些外臣都怕被她们抢了差事。皇爷要宫内俭省用度,明年的内监选人已经停了,哼,再过几年……
他对着这些太监们真是好一通的连骂带吓,硬是逼得他们围着热炉子直冒冷汗。
话说得差不多了,外头有个太监站在门帘子前头:
三猫爷爷,一鸡爷爷唤您呢。
知道了。
三猫伸了个懒腰,抬脚走到门口,又用下巴指了指鲁寿喜:
让他跪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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