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白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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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传说。六角形的屋子住着一位了不起的木匠,他在这里学到了打磨木器的方法。而几间石头做墙壁的屋子,都是由几位亲切的石匠自个儿搬大石头做成的,他也帮了很多忙……还有,还有一间尖顶的房子,则是他已经死去的母亲所居住的地方……
至于他往前走的前方,那间墙壁上挂着兽牙、兽角与熊头骨的屋子,则是由部落里的巫师居住的。
巫礼尚且还记得他曾经在这间屋子里不耐烦地倾听上一代巫师的唠唠叨叨。
现在,这一切都已逝去在他的记忆里,不过没关系的。
“所有我失去的,最后,我一定能夺回。”
巫礼推开了门。
在他的想法中,这时候的巫咸应该正在床上安眠,而刚刚被惊醒,露出惊恐的表情。
然而张开的门的后头,巫咸好像没有睡,而是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没有巫师要带的巨大的兽角与琳琅的兽牙的装饰,而是轻便行动的简装。巫咸正在用严厉、冷漠的目光看着巫礼。
火焰在巫礼的身后熊熊燃烧。
他说:
“你做了一件错事,兄弟。”
那双兄长似责备的语气让巫礼感到不悦。
但这久居荒野的巫师也本能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巫咸太镇定了。
“难道你还在记恨当初我没能救活你的母亲吗?我说过那是天数,并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巫礼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说道:
“我已经不再恨了。你能救活也好,不能救活也罢,是天数也好,不是天数也罢,现在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巫术本身的谎言。我们从这些巫术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助于生存的东西。现在,我回来,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帮助和我一样被驱逐的同伴们,找到我们的记忆和曾经的家园。”
云还在继续集结,天空还在继续变暗。火舌热烈地冒向上头,舔舐了无边的苍穹。
巫咸说:
“你挑了一个好日子。”
“是的,好日子。干旱已经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
“你们可以来求助我们的。”
“不需要!你看啊,这乌云已经来了,甘霖还会远吗?但最开始雨季的几天还是难熬的,万物还需要生长,所以我们来了。等到雨一下来,火就会熄灭。你们剩下的人会被我们捕获,而这片家园会重新回到我的手里。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会逃走,我们抓不住你们,你们逃走吧。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则会重新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会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会重新过上一个美好的生活。接着我会向我们在天上的先祖们证明,我能做到的要比你好得多。”
巫咸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的神采。他抿着嘴唇,最后地尝试性地问道:
“这个安居乐业的世界里,有我的位置吗?”
巫礼摇了摇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有。”
接着,他从自己的兽皮衣服抽出了一把大山里露天的金属石磨成的小刀,说:
“我的家园没有你的位置,它属于被驱赶的我们,曾经遭受不公平对待的我们,而你……会在这里死去。”
熊的头骨被他掷在地上,发出一声噶拉的一声。他一手拿着小刀,一手夹着那块五颜六色的宝石,就在往前冲,想要把那把小刀砍进巫咸的身体里。
巫咸急急地后退,巫礼的小刀便砍在了木头箱子上。这时,巫咸晃身,往门的方向躲避。
巫礼同时转身,朝着门口冲去,先行堵住了门口。久持不下,让巫礼感到了心烦意乱。在他的设想中,巫咸这时候应该在睡觉才是。
尽管火焰和动静会惊醒这群人,但这群人应该会慌不择路。慌乱,慌乱是最大的恐怖,他们会完全无法组织起来,甚至朝着壕沟外逃跑,自个儿掉进壕沟里。
但巫咸,凭什么能那么镇定。
就在那时,门外传来他熟悉的同伴的声音:
“头儿,这群人不在屋子里,他们在外头,他们刚刚越过壕沟,从外面包围了我们!我们被困在火焰里了。”
这时,巫礼才有精神往外定睛一看,只见到从外面的方向传来了喊杀喊打的声音。接着,那些年轻的他不认识的,或者年老的他还有些熟悉的面庞成群结队地从外界夜的黑暗中走进了被火焰照亮的家园,与他的同伴们混战在了一起。
巫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道:
“很好,任何事情,你总是能提前做准备。”
“你走后,我就已经可以像老家伙那样看懂了。”
巫咸言简意赅地答道。
“毕竟你一直比我强嘛……”
巫礼不无讥讽地说道。
死亡与火焰的恐怖,已经不再单属于各自的一方,而是同时降临在斗争的两方身上,变得公平。火堆和屋子噼里啪啦地炸响,和着烟一起的熏风嗡嗡地在叫。两方人,上百个脑袋挤在这一小块被壕沟围起来的黄土地上,混战、厮杀成了一团。
在第一个和第二个人倒在地上的瞬间,其余的人就手持石斧、石矛往他的身上砍。在砍完以后,不直接参与战斗的儿童和妇女就把倒下的人身上的东西全部剥下来。
血的味道向外飘出许远,直刺激到人类与古熊的动物的神经。
在第三个和第四个人倒下时,其余的人又要把石斧与石矛往人的身上砍,只是这时,一双坚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手轻轻地盖在了人们的肩膀上,阻止了他们进一步的举动。
一些恐怖的念头,已经进入了这群智人的脑海里。好几个在边缘的人,不知是哪一方的,在悄悄地往外逃窜,在壕沟的边缘摸索道路。
但几条路都已经被熊部落的人堵死。他们只能跳进壕沟里。
这一块小小的被壕沟圈起来的土地已经乱成了一团,恐怕有的人已经连谁是同伴谁是敌人都认不出来。而那头古熊也在乱窜,十几把来自人类的石矛插在它的身上。原始的动物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只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飘在空中而前进。
这时的巫礼已经听不到他的人类同胞的声音,但他听得到古熊的声音。
不知是谁放的火焰,或者火星顺着柴屑烧了过来,巫礼有过命令不准焚烧的这间属于巫师的屋子,顺着一声噼里啪啦的响,也开始亮起了粉红色的火焰。烟气从木头里冒了出来。
他擦了擦自己脑袋上一道粉红色的血汗,在阵阵火热的熏气中,一双眼睑松弛的变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巫咸。一滴一滴从头顶留下来的汗水,几乎要遮住他的眼睛。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做了准备也好,那么现在,我就不是偷袭而把你死的,而是堂堂正正与你对决而把你杀死的。”
接着,再不等待巫咸的回答。巫礼将那块晶体放在了地面上,轻轻地旋转与摩擦。只一瞬间,整个坚固不变的地坪迅速向下塌陷,组成大地的黄土,就在人们的眼前,向着中心凝结为石头。在土壤变成石头的同时,巫咸失去了对自身的感应,被迫往地里滑落。
而巫礼显然非常习惯这种现象,他一脚脚蹬在流沙般向下凝结为岩石的土壤上,跳跃般地移动,然后向着巫咸举起了刀。
就在这时,巫咸猛地抬起眼睛,盯着上空冒出火焰的屋顶,用一种让巫礼感到陌生的几乎听不太懂的发音大声说道:
“磐巫,来帮帮我们吧,你知道你刚刚到了屋顶上,你也不想再看这种惨剧继续下去了吧,这是我们部落的内斗,没有什么意义与价值。”
就在这时,屋顶被掀开了。上面传来好奇的回应:
“你会说磐氏家族的语言……?”
话音未落的时候,一道黑色的庞大的影子从天而降。接着一只像是石头的冰凉的手抓住了巫礼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巫咸。可怕的力道紧紧攫住了人,将近三米的臂展则把他们牢牢分开。
“磐巫——?”
巫礼曾见过李明都一眼,因为他所追逐的恐剑齿虎被这来自其他地方的巫师一棒子插死了。
“不要阻止我!”
他叽里呱啦的语言,只让寄宿在机器之间的未来人的意识感到苦恼:
“我听不懂你们的话,你说,我也听不懂的……”
由于不定型极其怕火怕燃烧,李明都的人身和不定型身还一起在荒野中远远观望。先前,机器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跟在巫礼一行复仇者的后头,看到火焰燃起,人们打斗开始以后,才意识到情况复杂,而冲了进来,阻止了几桩对年轻人的屠杀后,便往巫咸所在的方向来,也略微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
只是他们的语言完全听不懂,他就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直到巫咸一声呼唤,他便破屋而入,制止了他们相残的行为。
不用巫咸大声宣布,等到机器走出屋子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躲在荒野上反过来围住复仇者们的熊部落人轻易地击溃了古黑熊,也打败了剩下的巫礼的同胞。
他们拿着木棍、石斧、石矛,往巫咸所在的方向靠近,也看到了那前天曾出现在熊部落外的磐巫。不过巫咸和他们早有交代,他们也不惊讶,只有仇恨的和鄙弃的目光投在许多年前被驱逐出的疯子的身上。
“大巫,已经结束了。其他人都可以活,把这个主谋处死吧。”
熊熊的火焰已经低落下去,只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灰黑色的遗迹。闪着火花的黑烟刚刚升上半空,就被寒风吹向了远方。
“嗯,我知道,已经结束了,巫礼。”
还挂在机器手上的巫咸平淡地说道。
“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巫礼还在大叫,整个苍老的身子几乎要在半空中扭成一团,他把金属刀刺在机器的身上,却只响起一声碰撞的和碎裂的声音。碎裂的不是机器的身体,而是他从大山露天矿脉里磨出来的金属刀。
火光照亮了他发白的鬓毛,他大声地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
一部分人在向他们靠拢,一部分人则在收拾战场。走路的声音和讲话的声音传到了巫咸的耳边。巫咸挂在机器的手上,仰着头,望着寂静的天空。同样下垂的眼睑包裹着他一双惺忪的睡眼。他说:
“没什么不可能的。”
昨天的此刻,天空应该已经发亮了,如今却还蒙蒙黑暗。明明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气温却好像还在降低。最后的野草也在凋落,整个无际的旷野仍笼罩在漫长的黑夜里。
他悲哀地说道:
“巫礼,兄弟,你觉得这云带来的真的是雨吗?”
荒野上的李明都,围在周围的人,还是被机器抓在手里的巫礼都不自觉地望向了天空。在最后的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看到了几片绒毛细的、美丽的、湿漉漉的、那无限复杂却又无限整齐的洁白的结晶正在空中缓缓地飞舞。
“你们想变回我们的样子,但我们即将会像你们一样在荒野上流离失所。以后再好好相处罢。”
巫咸闭上了眼睛。
“我……”
巫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走步的声音。那是几个屋子被烧掉的年轻男人听到了巫咸的话后,赶忙地靠近了机器。
就在大山的那一头磐姐看到天空的白絮说出那一句“他应该早就死了吧”的前后,几把石矛戳进了巫礼的身体里,而一把石斧砍掉了他的脑袋。
机器的双手各拎着一个人,在这时候完全反应不及。巫礼的全身已经蹬直了双腿,踩到了冰冷的坚硬的结着霜的黄土的地面。而他的脑袋则向着空中飞起了。
接着,还黏稠温暖的鲜血从他的颈脖子里飞洒出来,碰到了天上降下的雪花。
然后,雪花静悄悄地落下了。
它悄悄地、落在光秃秃的群山上,它悄悄地、落进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林里,它落在了没有河水的干涸的河床的表面,也落进了熊部落被壕沟围起来的小小家园。它在山谷中那颗枯萎的树和树下的几个小土丘上是堆积,在忧心忡忡的磐妹的手心里却是融化。
就这样,静静地飘落,直落在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和死了的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