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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徂暑难消,今晨婢子便已将厚重的撒花帐子撤去,换上了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饶是如此,云惠仍是躺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辗转难眠,左右翻覆了几次索性便起身将支摘窗起开,拿了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坐在窗旁纳凉,外间侍奉的采薇听见声响,进屋见着,说道:“福晋不早些歇息,怎坐在这吹风,若是风邪入侵可如何是好?”
云惠轻摇罗扇笑道:“若是躺回去方才是要闷出病来。”采薇“咦”了一声,探头瞧了瞧:“奴才今日打量着这翠帐最是轻柔透气,怎的竟也把福晋闷着了。”云惠道:“倒也不关这帐子的事,我原就喜凉畏热,今儿着实赤热了些。”采薇当她惦记着昨夜洞房一事,走过来接过扇子替她扇着:“福晋还年轻,不必介怀一时失意。”云惠抬头去瞧她,疑道:“我如何失意了?怎今日你与采芹个比个的奇怪?”
采薇叹了一声,说道:“奴才与采芹自幼侍奉福晋,而今福晋出阁也只带了我二人,夫人既是嘱咐了奴才要好生照顾福晋,奴才便只得多嘴说一句,福晋如今不过二七年华,昨夜又在贝勒爷跟前失了礼数,贝勒爷不喜也是应当的,只福晋也不必为此伤神,到底福晋也是万岁爷赐下的,论起亲疏,福晋是孝昭皇后、温僖贵妃与阿灵阿大人的外甥女,细究下去也算是贝勒爷的表妹,但凡福晋肯用心些,届时再有德妃娘娘周旋,便不愁贝勒爷看重,何必计较一时得失,自顾难过。”
云惠愣了片刻,旋笑道:“合着你二人今儿一整日愁眉苦脸便是为了这事儿?”又摇头叹道:“且把心放宽了,我自知昨夜有失礼数,虽四贝勒未怪罪于我,但我心下也是羞愧难当,可却并未因此生出愁绪,甚至说句大不敬的,四贝勒昨儿走了我却是安心落意的松快。”采薇闻言,低声惊道:“福晋!”
云惠拉过她,道:“如你所言,你与采芹自幼同我玩乐,外间只道你们是下人,我却是真真将你们当作了自家姐妹,既如此便不该有所隐瞒,我只将心里话说与你,你听过便忘了就是。”说罢,将那日郭络罗氏的嘱咐及自己的担忧一股脑的吐了个干净:“左右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比起入宫我倒更宁愿进四贝勒府,我原也想着既嫁给了四贝勒,为妻为臣都当敬谨服侍,可蘅格格的话也确让我害怕,我不似她常出入宫闱熟稔宫中诸人诸事,她如此一说真叫我怀疑起四贝勒的品性,世间女子最怕莫过于所嫁非人,这四个月额娘总是教导我如何侍奉丈夫,却从未教我该如何面对一个心有城府的夫君,昨夜是我大婚,我难免会慌张,加之心有所虑才有所失礼。”
采薇闻听此话,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格格应当早些与夫人说的,那蘅格格……到底她说的也作不得数,格格可还记得几年前入宫时在贵妃宫中听说的事儿,那时玉瑶格格的女儿也就是蘅格格,因了从秋千上跌下来昏迷了整整一月,醒来后便是忘却前尘旧事,连性子也是变了个彻底,原先她最是喜与十阿哥玩闹反而对八贝勒不理不睬,可自从那次醒来后却是日日家缠着八贝勒玩,反是不理咱们十阿哥,惹得十阿哥跟娘娘闹了几日的脾气,奴才私心想着,这蘅格格许是大病一场后记不清事儿,明明四贝勒是好的,她偏记成了不好?”
云惠听了这话,半晌不作声,最后方道:“二姨母在时我年岁尚小,即便是听了这些闲谈也断是记不住的,不过……”她略一沉吟,又道:“昨夜我瞧着四贝勒应不像她说的那样可怖,许是我杞人忧天,不过我也担忧了四月,这一时半会儿你叫我权当没听过那些话未免难了些,况你说的也对,我不过二七年岁,额娘总说我小孩子心性,我也知道自己有时怯懦,又总是天真,这几个月我虽着意改了,可到底骨子里刻下的性子,未免四贝勒厌恶,如今这冷冷清清的也好教我多加醒悟些。”
采薇听她这番肺腑之言,心下宽慰,遂道:“格格所言甚是,蘅格格的性子奴才不清楚,只是日后成了妯娌难免要走动,盼格格莫要再耳根子软,虽说蘅格格不一定有甚恶意,可到底格格也不能被旁人左右了不是?”云惠颔首应了,又道:“我虽涉世未深却也不是愚蠢之徒,但瞧一人言行便可知心性纯良与否,庸狡之辈我断是不会深交,若有狷介之操,便是白丁我也乐意相交。”
兰烛跳动,桔红色的光亮将一旁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搁着的染牙水仙湖石盆景染了一层淡淡的橘橙,乍一眼瞧去,似极了两株缠绕不分的榴火,是个好兆头呢。采薇笑了笑:“奴才瞧着武格格是个不错的。”云惠敛了眸子轻柔柔一笑:“这府里除了李氏,都是好的。”采薇将云惠脑后散落的长发轻轻拨到一侧,替她扇着后背,说:“李福晋今儿故意讥诮格格,格格不搭话是对的,横竖福晋在着呢,这府里还是她当的家,李福晋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格格往后少与她走动便是。”
云惠觉着先前那股子燥热气闷被这清风洗了个干净,便起身由采薇搀着回了床边:“那股子狐媚劲儿倒是与原先府中的孙姨娘像极了。”采薇无声一笑,只道:“孙姨娘下场可不好。”云惠在床边坐了,径自拿过采薇手中的扇子,又叫她在踏板上坐了:“福晋端雅大方,武格格娇憨可爱,宋格格又娴静温柔,我都愿意与她们交往,只是宋格格太安静了些,明明就站在你跟前,却叫你觉着如同一缕青烟,缥缈的抓不住一星半点儿。”
采薇想起白日间的听闻,说道:“听说宋格格原也不是这样沉默寡言,李福晋未入府前四贝勒最是宠爱宋格格,可自从三十三年大格格未逾月殇后宋格格便转了性儿笃信佛学,镇日里只誊抄经文诵经祝祷,安静的叫人可怜。正巧那年李福晋入府,四贝勒慢慢的也就不搭理宋格格了,往后宋格格便一人独来独往,直到武格格入府才有了个陪她说话的。”
云惠想起那瓌姿艳逸,仪静体闲的女子,所谓潋潋初弄月的新月佳人也不过如此罢,同是弱柳袅袅,偏宋氏就比李氏更具兰心蕙性,叫人瞧着就想与她亲近:“我记得我这有一串双桃红碧玺翡翠十八子,你明儿替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