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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元殿外,云惠始终攥着帕子坐立难安,郭络罗氏见状与她附耳悄声说道:“别怕,皇上不吃人,你只比照平日里的行径便是,这些个规矩你这自幼长在这儿的可要比我这半路出家的懂得多。”云惠微微偏了头,嗫嚅道:“我想撂牌子。”说完醒过神来又是惊惧,忙掩住自己的嘴,左右查看有无人听到此大逆不道的话语,郭络罗氏沉吟片刻,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总归没你这号人物,甚么风波你都卷不进去。”
风波?云惠大惑不解,只觉这郭络罗氏说话颇为高深难测,当下更添几分敬意,道:“姐姐学问深厚,云惠望尘莫及。”
待引阅时见又与郭络罗一排,云惠愈发感到心安,这才将手中的帕子小心叠好收回袖中。及至御前,也少了几分惶恐,到郭络罗氏时,云惠见她对答如流,上位又颇为喜爱赞赏,更颁了赐婚旨意指给八贝勒,不禁欣喜难抑,转念一想,若自个儿也能如她一般赐婚宗室不必入宫便好了。
这般想着却是听见上方唱了自个儿名儿,遂上前三跪九叩行了大礼,康熙余光瞟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德妃,德妃则默默低了头盯着自己裙上绣着的海棠花枝瞧,宜妃与惠妃见状,相视一笑。到底是宜妃胆儿大,说道:“温和之色,恭逊之容,万岁爷觉着如何?”
康熙笑了笑,说道:“其身淑慎,是个不错的。”又道:“可曾读书?”云惠知是问自个儿,未敢轻慢,回道:“回皇上话,奴才得家中西席教训,些许认得几个字,其中三昧却是不懂。”康熙笑道:“女儿家能通文识字深明大义便是贤德,不必博通经籍有江海之学。”又问云惠:“可会吟诗?”云惠忖度他许是要考较诗词,因答道:“学过几首唐诗。”康熙听了,便是笑道:“夕霁春雨如珠箔,孤莺永昼啼唱,今晨朕见永和宫中落花无数,雨湿高墙,倒叫朕想起杜少陵的《春夜喜雨》,只历代春雨诗何其多,幽怨缠绵者朕多是不喜,你且另吟一首淡雅精巧又不失清幽的。”
云惠一时难住,左思右想之下反急中生智,想起舅父书房里悬的一副《春夜雨观图》,上赋诗一首极为清丽,料是大家所作,因款款吟诵道:“密雨如膏洒碧丝,稻花漠漠绕长陂。虚斋睡起推窗看,私喜甘霖正及时。”
德妃原本把玩着手中的十八子手串,此时听得云惠吟诵诗篇,心下大为惊愕,二指掐着浑圆光润的琉璃珠子,愣僵在那儿。康熙听罢此诗,反是笑道:“这诗新巧,你从哪瞧来的?”
云惠不疑有他,只道:“奴才幼时于舅父府中小住,一日与姐妹在书房玩闹时见着的,至于作者却是不知,想是先朝哪位大家所作。”康熙但笑不语,又转头看向德妃,问道:“德妃可知是何人所作?”德妃笑意有些虚薄,心中已是惶惶难安,昨夜皇帝敲打的一番话已让她决心不顾亲眷所托照管云惠入宫一事,因故今日阅选半个字也不多说,及至云惠出列择选更是一言不发,为的是避嫌,可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
德妃将手串重新套回腕上,极力掩盖住心间的慌乱,温然一笑与平日里的娴雅别无二样:“是老四作的。原是臣妾信笔涂鸦作了副《春夜雨观图》,只是于汉学一节所知有限不敢赋诗作词,又尝叹无诗不美,老四偶然家听了便妙笔生花赋诗一首。后来臣妾小妹入宫请安,着是喜欢此诗便央着臣妾给她,本是一家人倒也不必计较这些,况也不是甚名贵物件,臣妾便赠予了她。原是忖度着她不识风雅想是丢回家中库房任虫吃纸张,不料她竟搁在阿灵阿大人书房里珍藏,只怕老四这孩子知道会颇感知音。”
一番话极力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康熙唇畔的笑意含蓄深远,德妃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自己虽侍奉了他二十余年,却终究是如连绵陵峦间缭绕的烟雾,从来都是摸不清看不透的。
云惠又哪知上位繁杂的心念思绪早已兜兜转转千百回,这蛛丝密结的错综复杂只怕连这些贵主自个儿都理不清,遑论她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德妃心神不定之时,皇帝却是突然说道:“朕欲成就一段良缘。”低沉浑厚的嗓音犹如谷中落石砸在德妃胸腔,她急忙抬眸看去,却只看到皇帝狭长的双眸蕴藏着无数的玩味,窘然之下她只得将目光低入尘埃。
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