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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狗群大声训斥着。狗们显然认识我奶奶,其中一条貌似领袖级的狗朝前走了两步,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我奶奶,我奶奶再度喝斥了几声后,它听明白了,转身悻悻地走了,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熟人啊?早说啊!费他妈我半天劲儿!狗群眨眼之间便随它离去了。我连忙上前搀扶奶奶。更准确地说,是我那扶墙走路的奶奶用她有力的双手搀住了她血气方刚的孙儿。
一路上,奶奶嗔笑着怪我,你不要盯着它们看,看多了它们当然要咬啦,又不认识你。我辩解道,它们不看我我会看它们啊。奶奶又说,那你看了也不要跑嘛,一跑就肯定会追啊。我急了,我不跑站在那里被它们咬死啊。奶奶笑开了,拍了拍我的额头,傻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啊。
没事了。但真的没事了吗?
几年以后,我在北京的那个夜晚遭遇到了同样一幕。那条大狗朝我狂奔而至时,我相信这个世界有灵魂,相信有鬼怪有传说。我是个天真的人,且从不以为耻。嗖的一声我感觉我奶奶的灵魂来到我的身体里,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灵魂仍在。我原本是战栗的,有急骤的不安与混乱。它庞大的身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扑倒在地,我身边没有木棍,也没有断崖,这是一片安静的树林,夜色掩盖了很多东西,我看不出有他人存在,更别说我奶奶了。我握紧了拳头,跟自己强调要镇静,绝对镇静。这次我没有选择愚蠢地蹲下身体,害怕那样会激怒它,而是站在原地,将浑身的小宇宙调到了爆发点,我相信只要零点零一秒的时间,我就能使出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盖世王八拳等一系列匪夷所思且惨绝人寰的绝技。
但天啊,那狗居然在我面前停住了。
我没有看它!我真的没有看它!它为什么要停呢?它应该潇洒地跑过去,头也不回啊!天杀的,它为什么要停呢?我屏住呼吸,两手死命地捏成了天马流星拳,并反复告诫自己:我不跑!绝对不能跑!一跑它就会追,一追就会咬!我嘴角扯动了两下,但一个念头克制不住地像乌鸦般闪过:我奶奶不会骗我吧?不会,肯定不会!但,但是万一呢——万一她当年只是安慰我呢?
我不能尿裤子。我身边也没有人可以躲。但神啊,它已经开始舔我的拳头了。
你能理解“千钧一发”这个成语的含义吗?先想想,别急着说你理解,在此之前,这个词我每年要用上七十八遍我都不能理解。因为那是一连串复杂而细密的分裂反应。就算它活生生地在你面前发生你也不能领会。人们堂而皇之地使用各种形容词的真实原因是懒惰。这时我懂了,发自内心。再给我零点零一秒,我就要使出浑身解数,重现当年单挑狗群的一幕了。一群也是挑,一条也是挑,反正今天是挑定了!你没听人说,狼吃人之前都得先舔你两下吗?狗肯定也一样,接下来就是血盆大口,一命呜呼了!
老子读了十几年书,换了无数个单位,走了那么远的地方,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时光,才能来到北京,租到这个小区,住进那套房子,体会文人墨客命运颠沛流离之感,半夜出来赏月散心,要是两口就被你咬疯了,那我还混不混了!
电光火石之间——大雄!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灌木丛后响起,我睁眼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拿着拴狗链正急匆匆地朝我跑来。感谢上帝,狗瞬间便不再舔我了。
女人蹲下来,一边训斥狗,一边忙不迭地和我解释,没事吧,没吓着你吧?它从不咬人的,脾气可好啦,就是个头大了点儿。我以为这个地方没人。快,大雄,向叔叔道歉。
这笨狗居然应声坐了下来,伸出只爪子,目光殷殷地望着我。
谁要和你握手啊?呵呵,笨蛋。女人蹲下来,嗔笑着拍打它那只爪子。
我站在那里,扯出个笑来,没事没事,挺可爱的,挺可爱的。
女人给狗拴上狗链后,向我再次抱歉地一笑,便走了。走出很远,我还能听见她和那只叫大雄的狗说话的声音,那腔调,就像是母亲对一个孩子。
我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我才慢慢地蹲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夏夜的凉风吹拂着我,一头的汗。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好过多了。
人们为什么要养狗呢?狗他妈的有什么好?有这钱干点儿什么不行?我悻悻地往回走,嘴里叨叨咕咕。星空其实很美,北斗七星如此鲜明,月亮在云层中缓缓地探出头来,照耀着我。我不高兴,有很多疑惑,丝毫没注意到这其实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身边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人们,却总是不愿意看见。恰如那晚的我。
四年之后的今夜,我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小院里敲打出上述文字。我的脚下躺着一条熟睡的大狗,它的名字叫小九;旁边的沙发上躺着一只猫,它的名字叫配配。我身后的笼子里,还关着八条两个月大的小金毛。它们都是小九的孩子。
听着我敲打键盘的声音,它们入睡了。在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中,我偶尔能听到它们呢喃的声音,那是它们梦境的反映。天亮时,这些可爱的小金毛将离开我,去往机场,那里有人需要它们,它们将会成为别人的天使,别人的梦境。
写完这篇文字时,天空已经彻底亮了,我似乎又一次错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有鸟在窗前的树枝上鸣叫,我伸了个懒腰,在窗前点了一根烟。小九仍在熟睡,配配站了起来,跳到窗台上,冲我喵呜喵呜地叫着,小狗们也醒了,哼哼唧唧地叫着,想出去玩。我打开了笼子,它们彼此拥挤着像一群追风少年冲向了院子,院子里立即就翻了天了。我在窗前微笑着看它们,情不自禁地想,或许我错过了一些,但我并没有错过最关键的。
不是吗?一个与狗有仇的人,如何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