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楼,伊恋还在睡梦里,呼吸均匀,无牵无挂。她无法知道过去的12小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接下来的12小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第一次和她亲生爸爸会面,他们有了第一次对话,他还蹲下身去用指肚蹭了她发烫的小脸儿。她更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妈妈要为她们的幸福全力以赴了。在黑暗里背儿歌那样惨淡的除夕夜再也不会降临,因谁而产生的空白,我们就让谁来填补!我还知道,我将经历一个痛苦的蛰伏期。我跟谭少宇是因为一场误会才导致分开的,冰释误会需要些时间;让他相信并接受自己有了女儿的事实,还需要些时间;等待DNA鉴定的结果,需要时间;向乐天交出份完美的解释,需要时间;让伊恋相信妈妈不是个轻薄女子,不是满大街逮一个帅哥就逼着她认爸爸,而这位姓谭的爸爸的确是有渊源有历史有案可稽的——这个,最最需要时间……我头疼欲裂。
第二天,我穿着米薇的华贵霓裳随着乐天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去了谭家别墅,我就不头疼欲裂了,而是,肝胆欲碎。
我见到了谭少宇的女朋友。
那个叫梅兰妮的女孩,她站在谭少宇的身后,窈窕而乖巧地立在门廊上恭候客人的光临。她美得甚至不敢让我多看一眼。
此前,我以为“美女”不过就是个泛泛的、粗制滥造的词汇。米薇是美女,我也偶尔被些不明就里的人唤作美女,但直到我看见了谭少宇的女朋友,我才意识到“美女”应该是个多么精致的用语。从身段到着装,从气质到眉间的神采,原来有一种女人,可以美得这么肆无忌惮。
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我的眼神慌乱起来,不知该把目光投在哪里,更可怜的是,我在慌乱之间把视线投在了一个最最不该投的地方。我怯生生的眼睛掠过谭少宇的脸,他端凝淡冷的视线里没有一点温度。
什么“冰释前嫌”,什么“DNA鉴定”,我一下子模糊起来。
别墅的主人带着我们穿堂过室,欧式装修的大厅,敞开的落地窗外氤氲着花卉的芳香,烤面包的仆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娴静温婉地微笑。阳光如水倾泻在房间里,自然风与冷气交织,如此舒适怡然,如名家笔下的油画。
雍容,华丽,堂皇,雅致。有钱人总是能把不可多得的溢美之物堆砌在一起,让人欷?。
刚刚落了座,我接了一通电话。
“你在哪儿呢?”电话里的米薇心急火燎还伴有兴奋。
我紧走几步来到阳台上,告诉她我在谭少宇的家里。
米薇嘿嘿笑了两声,“我正坐在电脑前玩百度呢。”我心想米薇也不是第一天玩百度,怎么就兴奋成这个样子?直到听她说:
“你的那个谭少宇,他真的是叫谭少宇吗?他该不会真的就是那个谭少宇吧1我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弄明白,米薇在网上搜到了谭少宇这尊真神。
“我有重磅消息告诉你蔼—这个谭少宇他他他是耶鲁大学的高才生,玖光集团总裁谭玖光的独子,自己拥有律师事务所,兼顾打理家族生意,开一辆牌照是4个6的兰博基尼,此外他还赞助影视赞助选秀赞助公益,捐了好几个图书馆……还有还有,那个长相,那个眉眼……你证实一下,我搜到的这个人是他吗?你别担心我含着救心丸呢我挺得篆…”我阵阵眩晕,说:“大概是吧,如果耶鲁在美国,如果没有第二个玖光集团,如果不是每个富豪的儿子都长得那么周吴郑王,我基本断定,你没有搜错。”米薇的分贝一下子就蹿上去了,我赶紧把手机搬离了耳朵。
米薇说:“啊啊啊伊冉冉冉冉,你居然去了他的家,成了他的座上宾,你们呼吸着同一个空调里吹出来的冷气,待会儿还会吃到同一柄刀切出来的水果,天啊啊啊啊碍…”米薇有点本末倒置了,我没提醒她最要害的一条——我还跟这个男人滚过同一个大炕,而且还有了个七岁大的结晶。按照米薇刚才的态势,想通这一点保不齐真的需要救心丸。
“伊冉冉冉冉……你竟然,竟然做了这个人的童养媳……如今你重温旧梦,怎么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情绪波动呢1我笑了,“谁说没有?我现在就波动着呢。”“米薇,我见到他女朋友了。”我说。
方才还插了电的米薇一下子沉默不语了。
半晌,她问:“还有没有更负面的消息?”“有。”我说,“她女朋友很标致,电视里常见的那种标致,现实里从未见过的,那种,标致。”米薇说:“你先撤回来,咱们从长计议。”我重新坐回到乐天的身边,低着头把玩着手机一言不发。我是个道行浅薄的人,我没法将谭少宇当做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我更没法将梅兰妮当成电视大赛的模特,而非这所宅子的女主人。所以即便那姑娘笑靥如花拉着我的手热情得活像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我也只能最大限度地做出个盈盈浅笑的表情。
乐天的手不失时机地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问我:“脸色这么差,不舒服?”我躲避着他的眼睛,沉默,摇头。
隐约间,我看见谭少宇深刻的一瞥。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乐天每一个温存的小动作——牵手,爱抚,捋我的发梢——都逃不过谭少宇的眼睛。
我呼吸不畅。真的,别墅里那股富丽堂皇的味道压到了让我头疼的神经。
我说:“不好意思,我想去趟洗手间。”除了洗手间,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可以让我大声喘息,尽情沮丧,再用冷水冲掉我懦弱眼泪的地方。我必须得去卫生间。
一直若即若离的男主人站了起来。
他礼貌地点头,微笑:“我引你去吧,你恐怕找不到。”我胡乱地说:“没关系,我可以按着指示牌找过去的。”一句话,大家笑翻了:“伊冉把谭少宇家当成了商场喽。”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我逃一样地出了客厅。
谭少宇跟了出来。
“这边。”他站在我身后,不疾不徐地说。
“哦。”我低着头,转身向着反方向走。
路过他的身边,他没有让开的意思,我的脸几乎蹭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可我还是嗅到了他衬衫上的味道。别致的草木型香水味道在我的心头迅速缱绻成一股狂风。
还是我熟悉的草木香。八年前,我还拿辛弃疾的《定风波》来奚落过他。
那首词的前半段:山路风来草木香,雨余凉意到胡床。泉石膏肓吾已甚。
多玻提防风月费篇章。
那时候他只是笑,听得似懂非懂,还以为是我自编的打油诗。
后半段我不记得了,也没有背给他,我语文不是太好。况且他都以为是我自编的,编得太深奥容易露馅儿。后来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在电话里骂我是个骗人的小婊子,我一边哭一边想,其实我真的很喜欢骗他,就比如那首《定风波》,我默记了好多遍才记下来的,只为纪念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可那个骗人的小婊子就是不愿意把真相告诉他。
想起这个片段,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走过前面第三个房间,右转,上楼梯。”他说。
我头也不回,隐约,我听见了尾随而来的脚步声。
终于在洗手间的门口,他拉住了我。
他稳了稳心神,拿捏了一个语气,似笑非笑,“你的新名字比你原先的名字好听,你的新容貌比你原先的好看,你的新男朋友……”他顿了顿说,“也不错。看得出他挺宝贝你。”我移开了他放在我肩头的手,不知所措地笑着:“不好意思,谭律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立刻就笑了:“你不必这样,伊冉——现在你是叫伊冉这个名字对吧——如果你在意别人了解你的过去,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怔怔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仿佛声音来自天上的某个地方。
“八年了,你过得好不好?”他说。
上一秒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奇迹般地渗了回去,我竟然笑了。你知道“由衷地发笑”是个什么感觉?就像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管辖着严肃的神经都被喂上了奇痒无比的药粉,我难以自控地笑出了声。
“你看呢?”索性,我摘下面具,双臂微擎,一身轻松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
“好吃好穿,还有一个宝贝我的男友。如果我正经八百地跟人说我过得不好,人家会不会觉得我欠抽?”我油嘴滑舌地问他。
他没有发笑,伸出右手攥住了我的两个指头,把手牵到他的眼前。
我吓了一跳,旋即抻回手:“抱歉,这不是你们美国,嘬嘴儿就跟拍拍肩膀一样随便,请谭律师自重一些。”“看来你过得也并不怎么样。”他没理我,犹自说,“我不看你的穿衣打扮,也不吃你混淆视听那一套,单单看你的手,就知道你过得不好。还记得莫泊桑的《项链》么?珠光宝气不足为信,你手背上的光泽纹理印证着一切。”我的双手已经偷偷藏在身后,左手覆在右手背上,心虚地摩挲。
那双明澈的眼睛里微露星芒,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真话。”我又笑了,我把双手都举到他的眼前,“看,看看,没什么光泽,早年冻得全是裂口,我过得不好,很糟糕,三九天的马路边我给人家擦过皮鞋,五毛钱一双——我这么回答,你满意了吧?”那缕星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我长长地“嗤”了一声,恨不得拿鼻孔照他,“谭少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说过得好,你不相信,我说过得差,你还是不信。我到底要怎么回答你才肯满意?好,或是不好,标准因人而异。在你眼里,好生活就是锦衣玉食、美酒佳人,可落实在我眼里,好生活就是活得殷实、自在,并且,从未后悔。”我把“从未后悔”几个字咬得很重。
沉默良久,我听见了一声叹息。他呼了口气,眸光下移:“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有没有后悔?”我笑了个花枝招展,笑罢我说:“那不干我事。”“不好意思,如果没事的话请你先回避,我如厕的时候不习惯有人等在外面。逗留这么长时间,如果让你如花似玉的小女友起了疑,那就划不来了。”我说。
“没关系,她从不怀疑我,我们已经订婚了。”我这才发现,有一枚戒指套在他左手的中指上,折射出璀璨的光。
“小心。”他适时地扶了我一把,“洗手间的地砖刚打过蜡,前些天我就滑过一次。”我笑了,“谢谢,嗯,也顺便恭喜你们。好事临近的时候记得发请帖,我包个红包送你。”我轻手轻脚地关上洗手间的门,在门缝里向他懒散地挥了挥手,待到那扇门完全闭合,我无声无息地将身体靠在门板上,头抵着水曲柳的棱角,慢慢闭上眼。
他没有下楼,而是隔着门诵了一段词给我,那是我背不出的那一段:
孤负寻常山简醉。独自。故应知子草玄忙。湖海早知身汗漫。谁伴。
只甘松竹共凄凉。
睁开眼的时候,视野已经被浸泡了。
回到客厅,乐天的那些兄弟们依旧不依不饶地拿我寻着开心。那个叫雷磊的男生起哄说:“乐天,你跟伊冉恋爱也快大半年了吧,怎么还拘谨得跟两个刚见面的网友一样?你看人家那几对情侣多随便蔼—吃水果,女生替男生削皮,男生给女生切块儿——哪像你们俩走到哪儿都端着相敬如宾的架子。”乐天被他挤对得不甚自然,讪讪地干笑了两声,“不一定就要女生为男生削皮嘛,我削皮的技术比伊冉好,我来给她削。”他熟稔地拿过水果刀,从果盘里抓起一个蛇果。
我也笑了,方才洗手间里的预热让我的情绪收放自如。我踢了雷磊一脚:
“既然你对相敬如宾有意见,那你说说,情侣应该是个什么样1他吐了下舌头,“相濡以沫呗。”又是一阵哄笑。
我仰起脸,娇嗔般对看着乐天的眼睛说:“他们笑我们。”“甭搭理他,什么相濡以沫?咱们又不是鱼1说完。乐天把削了皮的蛇果用刀分开,叉了一块给我,等着我像待哺的麻雀一样张开嘴。
乐天抿着的嘴唇带出微浅的笑意,意思是说,不就是秀恩爱嘛,咱们也会。
我没由着他喂,接过了他手里的叉子。
我的不配合让乐天有点发怔。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瞪大了眼睛,因为我咬起了水果的一角,温柔地扳过他的脸,在一片起哄声里,无比香艳地递送到他的嘴边。
秀恩爱,就应该秀得彻底一些。
在主人席上,有一束淡寒的眸光从我脸上扫过。
我们在谭少宇的家里都喝得有些多了,最后是清醒的他开车把我们一一送回家。他最后送的人是我,当车里只剩下我和他时,我百无聊赖地将半个手肘支出车窗,看灯红酒绿,看俊男美女,看纸醉金迷,却唯独看不清身边那张不着痕迹的面孔。
一直沉默驾车的谭少宇终于发问:“在想什么?”我回过神,付之一笑:“在想一幅平静的画面,孤帆、远影、碧空、河流。”他讪讪地哼了一声:“八年未见的旧友就在身边,你怎么能如此平静?”“不该这样么?”我笑嘻嘻道。
一切寂灭成灰,八年前就已注定此生无人可恋。
“那个孩子,她是你的谁?”“妹妹。”“你连父母都没了,哪里来的妹妹?”他一动不动,就连表情都一成不变,“知道我跟乐天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就是他相信的事,我未必会相信。”我接着说:“她可以是我捡来的,也可以是我认来的,还可以是我生下来的,当年你们的圈子里不是疯传着我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援交’的故事,并且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吗?你跟乐天最大的不同不仅仅在于他好骗而你不好骗,更在于他甘心被我骗,而你不甘心。”“其实骗子在行骗的时候并不算罪大恶极,骗子的十恶不赦之处在于有心行骗无力撑局。”他说,“如果八年前你能把那个局撑得再圆满持久一些,我会比现在好过。”蓦地,他狠狠打了一把方向,车子冲上路肩,冲着一面橱窗驶去,丝毫没有减速。
我一把抓住方向盘:“谭少宇你想干什么!我不陪你玩殉情1“殉情我还不至于。”他微微冷笑。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停在人行道上,车头的正前方是一家名贵的婚纱坊。射灯从橱窗里照下来,一袭特里洛尼鸢尾安静地立在橱窗里,水晶、珍珠、钻石,夺人心魄。
他将车熄了火,不说话,就让我直直地对着这款婚纱。
我一下笑开了,“谭少宇,你脑子没问题吧?深更半夜不回家,你把我拉到这里,跟一件婚纱相面……哈,笑死我了,你这人,做事可不可以差不多一些?”“这就是我当年在杂志上看好的款式,经过这么多年的精进改良,更加漂亮了。”他犹自说。
谭少宇缓缓地扭过头,那张脸孔,在射灯下竟然是熠熠生辉的,就像带着光晕。
他说:“你还想不想穿上它?”半晌,我低眉,颔首,“想。”他笑了:“我喜欢这个口气,你终于可以坦率地说句实话了。”我也跟着他一起笑,待到他的笑声停止,我也歪过头去问他:“我愿意穿上它不假,可你怎么知道,我愿意为你而穿上它?”我推开车门迈下去,优雅地做了个BYE的手势:“有劳谭大律师送我回来,谢了。”我像一只绝望的蚕蛹,用连绵不断的谎言将自己裹到窒息。
“你真是属刺猬的,A面和B面,温柔和凶险,差距竟然这么大1米薇躺在我的肚皮上,有滋有味地听我复述这一天的经过。
“我记得你千里迢迢从南方回来找他是为了破镜重圆,不是为了刀兵四起把当初没决裂彻底的地方再决裂一次吧?”“话虽然这么说,但你真的无法想象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有多可恨,简直比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一点——”我说,“他有了女朋友,还订了婚。”米薇笑了,“你没毛病吧?他谭少宇风流倜傥年轻有为巨贾之子,这个层次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订个婚而已,就把你刺激成这样。”我叹了口气,“关键是她女朋友生得太美了,那对剪水双瞳,就算我戴了美瞳滴了眼药水儿都没人家楚楚动人。妒忌是女人的天性,可我一点都妒忌不起来,我只有羡慕的份儿。尤其是谭少宇默默关注我的时候,我心里特不坦然,总觉得亏欠她,做贼一样。”“夸张1米薇摇了摇头,“什么剪水双瞳,还碱水馒头呢!我提醒你——你是第二者,她才是第三者!她跟谭少宇有一纸婚约又怎么样?你跟他可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孰轻孰重?你可不要自乱阵脚。种种迹象表明,谭少宇对你旧情不忘,他送你回家,带你去缅怀婚纱,还对你施以言语挑逗……八年前你先拔头筹,八年后你依然可以后来居上1“居上个屁。”我把手机掏了出来,“你看看,这是方才他发给我的短信,绝对达到了让你不忍卒读的地步。”“我看看我看看。”米薇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