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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妈妈一直滔滔不绝,她对肖霈的问题,从“封新在公司表现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大家喜不喜欢他?”到“你今年几岁呀?结婚了吗?来杭州还习惯不?”封新一次次被妈妈的话题给噎住,他一次一次地打断妈妈的问题,可她仍旧是乐此不疲。
“哎呀别这样嘛。我是喜欢你们肖总监才问的,我也是关心嘛。”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事没事。”肖霈眯着眼睛,礼貌地回应着。这些在往日里,她绝对会以“关你屁事”回应的问题,在现在,在这样其乐融通融的气氛里,她竟然觉得有些温暖。
吃完饭后,封新爸爸摇着轮椅进入厨房帮妈妈一起收拾碗筷,封新妈妈用水冲洗干净盘子,爸爸就接过来,一只一只地擦干净放进篮子里。
封新和肖霈坐在客厅里,肖霈看着厨房里的景象。“真好啊。”她轻声地对封新说。
“嗯,是挺好的,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是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封新边剥着一只橘子,边抬起头对着肖霈单纯地笑着。
“哈?你还拿过奖学金。”肖霈无意瞥到了贴在墙上的,封新大学奖学金的证书。
“嗯,其实我大学成绩还不错。毕业后,大学里的导师都推荐我继续读研,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工作。”封新说。
“为什么不继续深造了?”肖霈问。
“家里条件不好,想早点出来赚钱。我爸在10年前因为一次意外,被卡车碾断了两条腿,能留下条命来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妈妈也很早就下岗了,家里一直靠妈妈做一些零工和社区里的救济金生活。哪儿有钱让我继续读研。”封新坦然地说。
“说实话,有后悔吗?”
“不后悔呀。能早点赚钱贴补家里,我挺开心的。而且,我现在在公司里也工作得挺不错呀。”
肖霈愣了一下,她撇过脸看了看封新——这个面带羞涩笑容,身高160公分,普通得扎堆到人群里立马就会消失的男孩。这个和女生说话会结巴,不懂任何交际的男孩。这个被公司里的女生欺负,也甘愿被她们欺负的男孩。
这个在公司会议上低着头,打着瞌睡不求上进的男孩。他的脸上,满是知足的笑容。其他年轻人身上的焦躁、不满、怨天尤人,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
他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他尽心尽心力地做好每一件吩咐给他的事情,他很善良,他知足而且快乐地活着。
封新,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一点都不傻,也不懦弱。
你只是伟大。
同一个夜晚,肖宇和麦文杰坐在公寓的客厅里发呆。
电视屏幕上播着无聊的天气预报,麦文杰把大长腿架在茶几上,神色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我已经向公司请假,等工作完剩下的几个航班,我就去找小祺。”麦文杰缓缓地说。
“去找她?你去哪里找?”肖宇把遥控器放在了一边,惊讶地问。
“老挝?泰国?还是柬埔寨?我还不确定,总之,先去云南,根据她出走的路线走。”
“世界那么大,你又怎么确定赫小祺会待在东南亚,她现在在欧洲也说不定。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性格。”肖宇劝说道。
“不管,总之,我要去找她。”麦文杰坚定地说。
正在这个时候,肖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拿起手机,然后走到阳台上,把电话接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接完电话,他一脸沉默地回到客厅里。
“怎么了,谁给你打电话了?”麦文杰有些憔悴地抬了抬头。
“庞轶家的王婶。”肖宇默默地说。
“他们家的人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庞轶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麦文杰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此时一脸木然的肖宇。
“没什么事,他去香港读书了。”
“哦。”
“但是你知道他去读的什么学校吗?”
“什么?”麦文杰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点。
“香港神学院。”肖宇一字一顿地说。
原来,庞轶在一个月前,就只身去香港读书。他只是说自己去进修,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去什么学校。但是,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过叶明珍的?
她很快就知道了庞轶进修的不是商科,而是神学。庞家人已经飞去香港两次,用尽了各种招数只差绑架了,都没能把他劝回来。王婶已觉得无计可施,于是,就打电话给了肖宇,希望能找到点线索。
“他很坚定,说要当神父。现在连太太都不认了,整个人神神道道的,真担心他是精神出了问题。”
“既然他没有和你联系过,那就这样吧,我先挂了。”电话里,王婶的声音很疲惫。
“我打算去一次香港。”沙发上,肖宇缓缓地说。
“打算什么时候走?”麦文杰问。
“大概一个星期后吧,先办一下手续,订一下机票。”
“这个月16号我有一个去香港的航班,你就搭我的航班去吧,机票我来搞定。”麦文杰边看着手机上的日历边说。
“好。”肖宇点了点头。
杭州飞往香港的航班上,起飞前,肖宇坐在座位上,看着穿着制服,在机舱里来回走动并检查着行李舱的麦文杰。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麦文杰渐渐走到肖宇的座位旁,故意装作不认识似的对肖宇说。
“不好意思,怎么系啊?”肖宇恶作剧地朝麦文杰笑了笑。
“用手系,先生。”麦文杰一本正经地说。
飞机在两个小时之后,安稳地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
的士车载着肖宇和麦文杰在沿海公路上奔驰着,车子渐渐驶进繁华的香港市区。嘈杂的九龙,到处都是拥挤的人潮和外表斑驳的高楼。而神学院却隐匿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的士车驶进九龙塘附近一片僻静的区域,肖宇看到了几栋外表粉刷着白漆的低调建筑,白色的围墙上,贴着五个金色的繁体字,香港神学院。
神学院里没有大门,肖宇和麦文杰走了进去,迎面走来一个50岁模样的中年男人,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像是老师。他和麦文杰走上前,说明了来意。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你们从大陆来的?
这里只有4个大陆学生。你们想找的那位,应该是约翰吧?他前阵子刚入学。”
肖宇愣了一下,然后边点头边说:“啊?应该就是他。”
“学生们都在礼拜堂里,你们去吧。”中年男人用手指了指,然后便转身离开。
礼拜堂周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盛开着南方不知名的茂盛花朵。幽幽的唱诗声从礼拜堂里传了出来,肖宇和麦文杰轻轻地走进,在一群捧着《圣经》站在耶稣基督像前的学生之中,肖宇看到了庞轶。
他剃掉了头发,理着一个干净的平头。才短短一个多月,他就胖了。穿着黑色宽松的修道服的原因,身材显得有些臃肿,原本冷峻清秀的脸也变得圆润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和气质,与他周围的同学并没有什么两样。那冷峻的神情,已在他身上消失不见。
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唯有你是我心所爱,我渴慕来敬拜你。
你是我的力量盾牌,我灵单单降服于你。
唯有你是我心所爱,我渴慕来敬拜你。
学生们唱完赞美诗,纷纷捧起书离开礼拜堂。庞轶夹在在人群里,默默地低着头往前走。
“庞轶。”肖宇叫住了他。
“肖宇?”庞轶停了下来,但是脸上并没有过多惊讶的表情,“你们怎么来了?”他问。
“是王婶告诉我你在这里,庞轶,你应该回去。”肖宇低声地说。
“抱歉,现在请叫我约翰。”庞轶平静地说。
“约翰……”肖宇看着庞轶现在的样子,内心突然一阵悲凉。
“这里不方便说,我去向神父请个假,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庞轶淡淡地说。
他们打车来到中环的陆羽茶室,庞轶出门只穿一套黑色的修道服,头戴一顶灰色的贝雷帽,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庞轶,哦不,约翰,你最近好吗?”肖宇看着有些拘谨的庞轶,轻声地问道。
“很好,每天和耶和华在一起,我很好。”庞轶说。
“你真不打算回去?你是你妈妈唯一的儿子。”
“我是主的孩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主的孩子。”庞轶平静地说。
肖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服务员上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庞轶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粉蒸鸡。“啊,真好吃啊。我有好一阵子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他笑着说。有金黄色的油渍从他的嘴边漏了出来,他伸出手就去擦。他真的变了。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难道就这样一直念下去?”肖宇问道。
“不,可能会去欧洲,神学还是欧洲最好。等毕业了,我会做神父。”
庞轶坚定地说。
“回国?”
“不确定,哪里有苦难,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
肖宇和麦文杰不再问什么了,他们安静地吃着点心,好像三个拼桌的路人。吃完,麦文杰拿出信用卡埋单。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庞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傍晚时分的神学院门口,他们和庞轶分别。
“兄弟,保重。愿主与你同在,以马内利。”庞轶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
他这样虔诚,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在他的生命里燃烧殆尽。
“你也是,约翰。”肖宇苦涩地笑了笑。
庞轶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学校里。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他的踪影,他没有回头。
此时神学院附近没有的士,肖宇和麦文杰要走到山坡下的大马路上才可以拦到车。夜色渐渐降临,教堂白色的十字架在深蓝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肖宇把手插在口袋里,不发一语地朝前走着。
“说实话,我觉得庞轶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麦文杰突然说。
“为什么?”肖宇问。
“我觉得他不再孤独,他很满足,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麦文杰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的。”肖宇点点头。他若有所思。
遥远的天际还有一线暗黄色的余晖,此时的神学院被深蓝色的暮色笼罩着,庞轶走进空无一人的礼拜堂。他微微低着头,把手放在胸口,默默地对着基督像祷告着。他突然眼含热泪。
——在天永恒的父,求你从天上垂看我这个堕落的罪人,绝望与没有心灵和思想的能力。慈悲的神和天父啊,我悔改转向你,以信心转向救主。我看见耶稣为我流血,替我而死。我听见他的恳求,恩赐的神啊,求你不要全然把我抛弃。求你怜悯我,接纳我。你背着十字架替我血洗罪孽,你持羊羔的血抹在我心上。圣洁公义的主啊,求你怜悯我、接纳我。
香港回杭州的是夜航航班,机舱里只开着暗沉沉的深蓝色的灯光,肖宇靠在座位上,想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解开安全带,往机舱前面走去。
乘务员的休息室里,麦文杰坐在折叠椅上,疲惫地闭着眼睛。
“嘿。”肖宇拉下麦文杰旁边的折叠椅,坐了下来。
“先生,请不要骚扰机上工作人员,乖乖回到座位上去。”麦文杰懒洋洋地说。
“去你的。”肖宇笑了笑,“说实话,之前我觉得当空乘挺帅气的,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明星,还可以飞来飞去免费旅行。但是,现在我觉得,其实也蛮无聊的。”
“呵呵。”麦文杰淡然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多明星可以看,几个地方来来回回地飞,就算再有趣也厌倦了。不过,我还挺喜欢我的工作的。”
“你真是劳模。”肖宇喃喃自语。
“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爸。你还记得2002年的大连空难吗?”麦文杰轻声问。
“不记得了。”肖宇回答得很干脆。
“我爸当时就在那架失事的飞机上当乘务长。小的时候,每次看到他穿着制服的样子,我就特别自豪,因为,我觉得我爸比其他孩子的爸爸要帅气太多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以后我也要成为像爸爸这样的人。”
“每次走进机舱,闻到机舱里那股熟悉的味道,我都觉得特别亲切。后来想了好久,才渐渐意识到,原来,那就是小时候爸爸身上的味道。”
听完了麦文杰平静的叙述,肖宇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其实也很幸运,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要做什么。”肖宇说。
“你不也是吗?”麦文杰转过身。
“我?”肖宇反问道。他是在问自己。
他确实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地问一问自己了。
从香港回来之后的某一天,肖宇突然出现在了肖霈的公司里。
“你怎么来了?”肖霈坐在办公桌前,惊讶地看着肖宇。
“来求你件事儿。”肖宇肯定地说。
“你求我?”肖霈愣了一下,他知道肖宇是那种死要面子、求人不如求己的人,特别是对自己。
“我想问你借20万。”肖宇开门见山。
“你要做什么?又想去开工作室?”肖霈惊了一下。
“不是,我想去美国念书,深造摄影课程。这20万我会慢慢打工还给你,而且算上利息。”肖宇说。
肖霈看着肖宇坚定的神情,她突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肖宇转过身,对门外的封新,作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从肖霈的公司出来之后,肖宇在路口等出租车,准备回家。突然,他看到马路对面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好久没有联系的多米诺。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偎依在一个男人身旁。
“多米诺?!”肖宇朝马路对面挥了挥手。
多米诺也注意到了,她对旁边的男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挽着他一起留意着四周的车辆准备穿过马路。
“啊,大摄影师,好久不见。”多米诺走上前,拍了拍肖宇的肩膀。
“这位是?”肖宇看了看站在多米诺旁边的那个中年男人。
“哈?不记得啦?我记得之前给你看过他的照片啊。”多米诺笑着说。
“是吗……哦,想起来了,相亲的……那个医生?”肖宇小声地问。
“对的,我们快结婚了。
”多米诺挽了挽男人的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叠加在了一起。
“真羡慕你们。”肖宇说。
喧闹的街边,短暂的寒暄过后,肖宇就和多米诺匆匆分别。肖宇没有提起自己即将出国留学的事情,多米诺也没有邀请肖宇去参加她的婚礼。都市人之间的关系,大多都是这样平淡。所谓的普通朋友,不过是在偶遇时离散前问个好、点个头。只是,肖宇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年轻的女作家和中年医生结婚,这对于往日活在美好泡沫里的肖宇来说,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他明白了,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评判别人的生活。自己对任何人的怜悯都是一种不尊重。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出租车上,肖宇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他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多米诺发了一条短信。
“希望你一直这样幸福。”
赫家人又得到了一些关于赫小祺的消息。据赫妈说,那天她突然接到小祺的电话,她说自己现在在柬埔寨的一个村庄的小学里教当地的孩子英文,她很安全,也很快乐。让家人不要再担心。而当赫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电话挂了。
她就这样,再一次地消失了。
然后,毫无声息地,南方的冬天来了。气温开始骤降,一连几天,整个城市都被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
而麦文杰却在这个时候准备起程,离开这个城市湿冷的冬天,去寻找赫小祺。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他最后一次在家里做饭,桌子上是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麦文杰拿手的菜,蒜香虾、糖醋小排、金针菇培根卷、黑椒烤羊排,外加一大碗海蛎汤,可谓中西搭配。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餐桌前,一切都像是刚开始的样子。
“明天你走了,再过阵子你也要出国念书了。这个公寓里留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也搬走算了。”封新垂头丧气地说。
“别啊,你走了,谁给我打扫这个屋子呢。”麦文杰笑着说。
“别想那么多啦,搞得场面多伤感,干杯。”肖宇举起酒杯。
“靠,谁拿的啤酒?”麦文杰看着冒着气泡的黄色酒杯说,“当然得喝点红酒,肖宇,去冰箱底层左边那格把那瓶法国的红酒拿过来。”麦文杰挥了挥手。
三个人边喝着酒边聊着天,突然,当肖宇在说话的时候,麦文杰毫无征兆地“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麦文杰突如其来的反应把肖宇和封新都吓了一跳。
“没啥,酒有点上头了。想起一些事,突然觉得自己很浑蛋。”麦文杰闭着眼睛,用手撑着头。
“其实最该消失的那个人,是我啊。”他缓缓地说。
机场的出发大厅,麦文杰背着一只硕大的登山包,穿着登山鞋和运动服。
这或许是他工作之后第一次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机场里。在安检口,麦文杰朝肖宇和封新挥了挥手,便随着人群走进了候机大厅。他们站在原地,直到麦文杰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才转身离去。
“唉,不知道他会走多久。”封新低着头,有些伤感地说。
“等到他想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回来了。赫小祺也是。”肖宇回答道。
封新在一旁默默地点点头。
机场外的高速公路上,时不时地就能看到有飞机起飞和降落。这个城市的人们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在朝着未来走。但是,未来,究竟在哪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不过,这对肖宇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确信在前方未知的旅途里,藏着美好,藏着往事,藏着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