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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举手之劳,不用谢。”女人摆摆手,颜色稍显陈旧、但依然能够看出往日精致的银镯子,自她滑落的袖间展露。
女人穿着厚重的布衣,头上别着银发簪,看起来是个寻常妇人。安如意道谢完毕,不经意扭头往字摊上看,一眼便得了挂在架子上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像,当下指着画问道:“大姐,请问这字画摊是您摆的吗?这幅画是您画的吗?”
女人目光循安如意所指,似是习以为常遭这样的询问,快速回答:“不不不,姑娘误会了。这字画摊是我夫君所摆,这画亦是我夫君所画。这不,恰好他墨条用完了,刚跑去买,我为他守着呢。”
安如意心头略定:“如此甚好……不知大姐您的夫君还需多久才回来?我想请您夫君为我画一幅画像。”
女人回头朝街的那头看了眼:“这……恐怕还要些时候,要不姑娘稍等片刻?”
安如意左右无事,一心求画像寻人,立刻应道:“好的。”
杏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两位姑娘请坐。”女人得了安如意的回答,便从字摊底下拉出张长板凳来,放在靠墙的位置让安如意二人歇息。她自己则将方才摊子上被撞乱的书册字帖重新整理好,才就着另一旁的矮凳子坐下,捞起地上箩筐里放着的冬衣开始缝补的同时,不忘给安如意解闷说话:“瞧姑娘衣上杭布苏绣,面生的紧,定不是西安人吧?”
“大姐看得出来?”安如意略有些吃惊,抚了抚衣裳上的刺绣,再看女人五指行云流水的翻飞间,手上冬衣出现一抹抹精致的绣纹,赞叹道,“看来大姐是这方面的行家。”
“当不得行家二字,年轻的时候学过点皮毛,绣些小东西还可以。”女人绣罢一方花边,穿针引线,再度入针,“不是我自夸,夫君旁的不说,最最擅长画像,姑娘算是找对人啦。其实这幅画作于很久之前,夫君本想将它毁去,只是我觉得画的难得好看,便劝他留下来。前些时候到西安来,路上花去近乎一半积蓄,夫君为补贴家用出来卖字画,可周围与他一般的人太多,一天下来卖不出去几副。后来我便自作主张把它挂了上去,果然有不少求像的人上门。”
女人转移话题,安如意自知其不愿多做便撇下不再问,转而看向那副美人像:“大姐说的是,我观此画像中人眉目含情,发丝纤毫毕现,想必画者耗费了极大心血。不过这面貌却……”
“姑娘猜得没错,画中人不是我,而是夫君旧时曾经爱慕的一位女子。”
“啊?”安如意甚是惊讶,当然使她惊讶的不是画如何如何,而是女人提起自己夫君曾经爱人时的自如和坦然。
女人以针尾搔头,瞧着安如意杏眸圆睁的模样,呵呵一笑:“姑娘可是惊讶我怎么不见半点妒忌?”
安如意想了想,诚实点头。
“因为没什么好妒忌的,不管他曾经多么喜欢画像上的人,他现在的妻子,不就只有我一人嘛。”
杏思察颜阅色本领不错,在安如意与该女人说话间不住打量女人,此刻趁机插话:“观夫人谈吐模样,与这身粗布衣服格格不入呢。”
女人可能是许久没有遇到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倒不隐瞒:“这说起来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两位姑娘既然感兴趣,我说出来给两位打发打发时间也是无妨的。”
安如意道:“愿闻其详。”
女人沉默片刻整理思绪,然后娓娓道来,且一说,就说了近一刻钟。
原来女人原名苏涞——当然与当朝大将军没有半点关系。她与她夫君本是青梅竹马,家境富裕门当户对,自幼便倾心于他暗许非君不嫁。但那年出了意外,她的夫君乡试没有过,遭斥骂后心灰意冷之下借酒消愁,随后遇见了这画像中人,并与其再见倾心。
当时她并未在意这点小事,毕竟那女子是半个上不了台面的青楼中人,若夫君真喜欢,待她嫁入他们家后做主纳进府里头就是。可不知为何,明明他们两家已经说好挑个好日子就成亲,她未来爷爷忽然反悔退婚,并且十分迅速地为她夫君娶了个小商贩之女为妻。
苏涞爹爹气愤之下,在不问苏涞的意见之下,就把她许给了别的人家,常言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反抗?无可奈何下,她心中本想着这辈子也就这么静静在一旁,看着夫君过的好,她心里就好了。孰知往后几年,她的夫君受人蒙蔽纳了个目不识丁的歌伎为妾,还把掌家大权交到那女人手里头。
她见着夫君名声被败坏,且其名下店铺自从遭那歌伎接手后,也不知让歌伎中饱私囊了多少银钱,实在气不过下就常往他们府里跑着提点。奈何她已为人妻,不敢干涉夫君府中事务,她的夫君是读书人,不了解这回事,为人又实心眼……到头来被奸人陷害,家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一妻一妾带着孩子各奔东西,剩他孑然一身。
苏涞道:“但即使嫁与别人为妻,我心里头装的还是夫君,由始至终没有变过。后来嫁的人家待我不好不坏,也没多少感情,我提了和离,他们便放我离去。我唯一感到对不起的,是我爹娘。他们一直对被退婚之事心怀怨愤,不愿我再嫁给夫君,我却违背了他们的意思,还离开了他们……不过夫君到底是有本事的人,这些年发愤图强考上举人,只待明年春闱考出个成绩,衣锦还乡。”
由奢入俭难,这世间有多少女子愿意放弃原有的荣华富贵,即使箪食壶浆依旧追随她深爱的人?或者当说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坚持下去、无怨无悔的人则少之又少。
安如意像是受到了什么感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苏涞。
不时,一个高瘦的布衣男人快步跑到字摊旁,停下脚步扶着摊子喘着粗气。苏涞见人,立刻放下怀里冬衣走上前:“夫君,你可回来了。怎的买个墨条,把自己跑成这样?”
安如意下意识站起身看去,发现此男挺鼻星目十分俊逸,与苏涞一般的有区别于普通百姓的风度。然而这临近十一月下旬的天气,他的额上却还渗着汗,显然尽管一番奔跑。
男人气没喘顺说不出话,便把手往怀里伸,掏出个油纸包来递到苏涞手里头。苏涞打开一看,竟是个拳头大小肉包子?
“夫君你……”
男人像是怕苏涞误会什么,慌忙解释道:“不贵的不贵的,七街王大嫂的肉包子,你说过既便宜又好吃。墨条也买了,五街墨香斋的,颜色瞧的过去,价格也公道。”
苏涞掐腰说道:“我就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先是跑了五街买墨条,再跑到七街买包子,空闲的很吗?你可知道叫人家姑娘等你等了一刻钟呢!”
“小涞莫气,我这就去、马上过去!”男人讨好地笑,拿袖抹了把汗,摊纸磨墨一气呵成,对没回过神的安如意道,“姑娘,你是想要字,还是要画呢?”
安如意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看到苏涞捧着包子站在男人身后偷偷的笑,忍不住勾起嘴角:“要一幅画,画一个人。此人如今不在身畔,不知先生能否听我形容下笔?”
男人自信一笑:“小姐且道来!”
两刻钟过后,安如意如愿以偿捧着连风的画像拜别夫妻二人,携杏思离去。此时羽裳阁前的轿子早早离去,街上人群比之前少了些许,她走出一段路,若有所觉地停住脚步回头看。那对她始终没问丈夫姓名的夫妻正彼此说着话,妻子缝着衣服,丈夫嚼着冷硬的面饼,两人眼中的幸福同样真切。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一动,随即扭头朝街的那边看去,目光一下子聚焦在正对面街道前一个执伞之人身上。执伞之人感觉到她的回视,后退几步,飞快消失在街道转角。
尽管伞面挡住该人的容貌,可安如意心中几乎是同时升起一个猜测,迫使她抬脚就朝人群中挤去,奋力往执伞之人消失的地方跑去。
杏思吓了一跳,眼见安如意瞬间被人群淹没,她想不得太多也挤进其中,嘴里不住喊着她家小姐。待好不容易挤到对街,视野里哪里还有安如意身影?杏思惊慌之下,忙往面前唯一一条她家小姐可能去的小巷里头跑,拐过街角立见两个大汉压着昏倒的安如意欲行不轨,惊的杏思放声尖叫。
幸好安尚派在她们身边的暗卫不是吃素的,一听杏思尖叫,数息间就寻进了这小巷,把两个大汉打倒在地,救下安如意。杏思唤了几声叫不醒安如意,再顾不上其他,立刻令暗卫将她们送回黑店,别的事按下且后谈。
待杏思一行离去,执伞的人迈步自阴影走出,越过两名被打昏大汉,蹲拾起滚落到墙边的画卷。
一抛一拾间,画上细绳松开,一幅仿若真人的肖像展露于人前。要是有普通官员在此,瞅了定要呼一句“这不是五皇子殿下吗”,但这执伞之人看的不是画,而是画卷右下角那个鸽子蛋大小的画师印章。
上篆二字:举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