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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寒山认他这个朋友也好,不认也罢,尔冬都希望他能过得顺遂。
次日,尔冬收了结界,但在那之前,他迫使枕寒山应了他一个条件——陪他回一趟寒山。
尔冬如是说,“我们好歹曾相互扶持,过了一段岁月,哪怕今日见解不同、各有归宿,那段记忆总还是真的,你就陪我一趟,明天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枕寒山沉默地点了下头。
尔冬默念口诀,四周起了大雾,雾气将二人包裹其中。走出迷雾,一片茫茫雪地印入眼中,雪地里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人沿着小路,静默无声地并肩而走。
走了一段路,大雾再次升起,三千世界,一片荼白。再次穿过白雾,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绿意还未印入眼底时,已经传到耳朵里。
高耸入云的乔木、低矮茂盛的灌木,生机勃勃的地藓在树根上蔓延。
阳光投射下来,无数光柱成了这片小世界里最明媚的亮色。娇憨的小鸟挤在树枝上,啾啾地叫,偶有一两只飞落在地,就停在尔冬脚边。
“原先这有条小路的,现在不见了,”尔冬望着前路,眼里流露出些许茫然。
寒山不及以往灵气浓郁,但肥沃的土地重新滋生出高树鲜花,如他记忆中那般生机勃勃,只是,终究不全是记忆里的模样。
上山的路被灌木林阻拦,尔冬不愿损坏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便换了条远路,沿着小溪进了山。
溪水缓缓从山腰流下,地势平坦之处,成了一片水洼,水流绕着凸起的石头。一尾尾小鱼在石缝之间穿梭。
“这里倒是没变,我在那里烤过鱼,”尔冬指向溪边的平地,笑着说,“那时候手艺太差,把好多鱼都烤焦了,给你带的那串烤鱼是我练了许久才敢拿出手的,可惜你不吃。”
尔冬想起往事,想到他把那串鱼举到枕寒山面前,枕寒山看着焦黑鱼尾时犹豫的神情,不由勾起嘴角。
溪水两侧都是茂密的丛林。林深不见尽头。
“这地原来有棵树,秋天会结果子,果子很甜很甜,可惜树不见了,应是被火烧没了,”尔冬一路说了不少话,即便没有回应,他也自言自语说得起劲。
“我记得,果子长得高,爬上树也摘不到,还是你比我先领悟了术法,用术法摘得了果子。”
若不是竹子精天资聪颖,没有前辈指点,自通术法,他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靠自己吃上这么甜的果子。
尔冬边走边说着往事,他眼中一亮,喜悦地说,“到了!”
这一方山间的平地,就是他和枕寒山的化形之地。以前觉得这地风光秀丽,现在看来只不过山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角。
昔日的兔子窝早已坍塌,那丛茂盛的翠竹生长之地,被野草覆盖。倒是细小的白花一如既往地开了遍地。
尔冬看着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故地,眼眶一热。他不会忘记,就在这里,那俩人类修士放了把大火。
翠绿的叶片被火舌卷着吞噬,然而无数拔地而起的翠竹依旧挡住火焰,护住罩在困兽阵里手足无措的兔妖。
“你当年舍身救我,我一直没有对你道声谢,”尔冬哑着声音说。
身后传来的人声,清冽如山泉,可说出的话,却令尔冬浑身一颤。他说,“我最后悔的莫过这件事。”
尔冬只觉脚底胶着在地面,挪不开步子,思绪因男人的一句话被全部抽空,眼神如低阶傀儡般僵滞。
他来不及问枕寒山什么意思,便听见男人又说,“既然我在此救过你,便也在这弥补了先前的错误。”
尔冬生硬地转过身子,疑惑地看向枕寒山,但是他只见到男人手中冰冷的长剑。剑尖指向他的心脏。
蜿蜒的血流从剑尖滑落,滴在地面白色的花瓣上。
尔冬长开嘴,却吐不出话,胸口被男人手里的剑刺破成一个血窟窿,仿佛有风灌入他的胸膛。
尔冬视线往下移,看到没入胸口的剑身,看到飞溅而出的热血,看到被血染红的土地。撕心裂肺的痛顿时袭卷全身,疼得他叫唤不出声音,只有几个破碎的音符溢出嘴唇。
原来,男人已经厌他至此。
尔冬不觉得难过,或许是被剑刺透的心渐渐死去,不再给予他七情六欲。又像是一个令人辗转反侧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似的。
他终于不必再诚惶诚恐地思索,枕寒山究竟讨不讨厌自己。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人类说了好多胡言乱语,但也说过些真切的话。死亡原来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过程,如一瓣花的掉落,一颗露珠的消失,一片雪花的消融。
他觉得眼皮变得沉重,慢慢闭上了眼,那抹皎洁清冷的月光重新回到天上。而他则堕入沉静无边的黑暗中。
不再醒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