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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时,长相安明月似的眼里是眼泪洗刷不掉的悲伤与思念,让宋老狗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那种嫉妒非常模糊,在羡慕与嫉妒的中间,可能更像羡慕一点,也可能像某种怜惜地爱慕。
他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他逃离叔父时的那个湖面。湖面上映着他的脸,冰冷而僵硬,费劲也挤不出一个笑。
那时他尚且年幼,人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若有一天自己死了,能有一个人真心为自己哭。
眼前的长相安忽然冲他笑了一下,将他的那点并不愉快的回忆击了个粉碎。见他尚有些愣神,雪兰从门外伸进脑袋唤道:“朝仪大人,车马已备好了。”
雪兰俏皮地冲神色俱不明朗的两人眨了眨眼睛,催促他们上了马车。
蓝山寺离京城并不远,快马行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到。一下了马车,满目尽是葱郁山色,山谷中又一条蜿蜒溪流盘桓而下,和一般的郊野景色并无不同。
此时不过巳初,蓝山寺后院马车却整整齐齐地排了个满满当当。长相安奉旨到此,寺僧当然另做安排,将马车让进了一间清幽的小院之中。
长相安下了马车,却迎面来了一个面带喜色的布艺僧人来扶他,那人话多的像吓夜里蚊子,好在话并不惹人生气,直直碎碎叨叨地念个没完:“施主……竟是仁心施主到此,失敬失敬。施主从何处来,要参禅还是悟道,要吃面还是吃饼,要先到前厅还是先在小院略坐。贫僧也无甚可招待的,不如一同吃些瓜果如何……”
他语速缓慢,却绵延不绝,任是宋老狗也插不进一句话。
听了那人前言不搭后语的鬼话,长相安原本还有些悲戚的脸一下便被逗笑了,那僧人似是有意为之,才止了胡搅蛮缠,又道:“笑便好,笑便好……”
斑游又看着宋老狗,宋老狗知道他这是提醒自己开口答话,但宋老狗总觉得这人不是个普通和尚,也摸不清身份,只好又将目光递回给斑游。
斑游向宋老狗露出了他最近掌握的唯一表情——撇嘴,而后恢复了冰凉凉的表情,躬身向那人道:“臣斑游见过宇王殿下。”
别问,准又是长相安那八个哥哥中的一个。
宋老狗赶紧躬身行了礼,在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只隐隐记得宇王只在《义结金兰》中短短写了“已落发出家”几个字。
还未来得及多言,房间里一个稚嫩男声喊了一声:“静禅师叔——”
“就来,”静禅回道,又转头看向长相安:“安儿你即来,便好生游乐,不要过度思念母亲。戒了大师正在外面大殿内,”他稍一凝神,凑在长相安耳边低声说道:“你还是如小时一样调皮的好,如今倒是规矩的很,反倒像个彩塑人了。”
静禅又被屋内的小童催了两三次。待他把话说完,见长相安认真点了点头,才快步进了屋。
一见得了空,门外久候的礼部小官快步走了进来,为长相安更衣沐浴。宋老狗没兴趣“观赏”长相安的身子,特地躲开,围着院子里那几间矮房转悠。
静禅的那间斋房不知什么缘故,窗户上竟写满了经文。在墨色经文的缝隙间,有一只小童的眼睛眨巴眨巴着往外看。
他的目光平和安静,满是好奇。
一和宋老狗对视,他却似是受了惊吓一般,拿着一个木鱼敲个不停,远远地单方面和他斗起法来。
很快,小童被静禅的大手一把揽过。静禅一面满是歉意地看了一眼宋老狗,一面念念叨叨地说教起这位年纪尚小的木鱼法师。
怀中的法师似乎觉得自己早已经长大了,可以独自念一段佛经给他,但还没两句话的功夫,又被静禅絮絮叨叨的温柔唠叨说得笑了出来。
宋老狗原想像模像样地冲小法师道个歉,可还没张口,长相安已换了一身青色礼袍,等着他一道去道场观礼。他只好草草躬身致了歉意,紧随长相安身后往观音殿走去。
蓝山寺的观音殿新进罗成,威武气派较大雄宝殿更甚。有传闻乃是当今圣上捐金所盖。殿中有一座四五层楼高的巨大佛像,此时四面挂着白纱,任谁也看不清那尊神像的模样。
戒了大师高坐殿前,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看不出年纪,说一百也可,说两百也可,总之并是个很难能看出年纪的高僧。他眼皮松弛得分不清是睁是闭,时而摇头晃脑像是入了梦境,时而说一两句佛偈答于信众。
他的佛偈在宋老狗眼中几乎是胡言乱语的俏皮话,偏偏那些锦冠紫衣的信众纷纷露出大彻大悟的赞叹之声。
长相安落了座,宋老狗将陛下仁慈善念的旨意念了,众人装模作样的谢了天恩,一场盛大的法事由此开始。
戒了身旁的弟子阴阳顿挫地请出戒了大师讲经说法,戒了大师说话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听得台下众善信频频点头。
长相安却不为禅理所动,只是看向那抹白纱,眼中不见悲喜。
一个时辰过去,一切经法仪式已毕,弟子们低声齐诵:“请金身。”
他们声音很低,在空气中引起某种微微的震动,让在场众人禁不住一同抖动了起来。
白纱缓缓落下,随之而落的是长相安的泪水。
那佛像是观世音之相,面容和那日轩宁宫内帝王榻旁画像中的女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