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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死亡率实在是有点高,谁也不想开业就被人叫丧。
如果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一来到这里的车站,就看到衙役在殴打乞丐,难免叫人觉得实在是残暴。
好在这里的都是大顺人,这种事见的多了,也太明白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了,故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如今京西的煤矿去不得,这些专业的乞丐便选择在火车站嚎。凡是遇到有招工的情况,就过去唱喜歌,要是不给钱,连煤矿都不去了,直接就在招工的地方开始号丧歌。
一些想去做工的,或许听到这么一嚎,就不肯去了。是以现在不只是京西的煤矿区在抓乞丐,连京城这边也开始驱赶了。
既有乞丐,那自也少不了下九流唱戏的、娼妓等,他们也愿意去那边挣钱。到了那边,唱戏的在那边搭台子唱戏、做娼的便在那边租个大炕自负盈亏。那边管的松,京城里做这一行还得纳捐。
车站附近卖菜的、提着篮子卖鸡蛋的、卖瓜子的、亦或者想要带点什么货去京西矿区那边卖的,也都聚集在这边。
即便铁路开通的时间还不长,但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东西的存在,并且开始适应这东西存在下的生活。
然而,有这种东西存在的生活,未必就全是好的。
当刘钰和牛二抵达这一处车站的时候,即便很是精简了随从人员,但毕竟这里的人有很多学实学的,自认得刘钰。
拜见之后,看似一切如常。
却不知远处的人群中,一些人听到刘钰的名字后,咬牙切齿。
一个叫祥子的中年人,听到远处在喊兴国公的时候,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旁边的几个人,也是小声骂道:“这人什么时候死?怎么还活着?狗贼,奸臣!”
咒骂的人不止几个,而是很多人,只是看着远处卫兵的枪与刺刀,只得低下头,继续背起沉重的煤筐。
祥子在铁路修通之前,是个京城里很常见的赶驼人。
他家里也没什么钱,小时候就跟着骆驼班子干活,干的活也就是从京西煤矿那里,用骆驼往城里运煤或者运石灰。
每个做工的人,这时候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积攒钱财,做一个小资产阶级。
买上一匹属于自己的骆驼,凭着自己赶骆驼的本事,这些年卖煤积攒下的脸熟,慢慢攒钱。
一匹骆驼变两匹,两匹变四匹,四匹变一把儿,一把儿变一串,自己将来也有自己的驼队。
京城要煤,要石灰,甚至要木柴,都是要从京西那边拉过来的。骆驼走的又慢,晃悠悠地走到了阜成门,便在阜成门外露宿一宿。天一亮,开了城门,便进城卖煤卖石灰,赚两个辛苦钱。
祥子是个干活很勤快的人,也吃得了苦,就这么从学徒开始,熬到了二十八,总算攒齐了钱,买了自己的第一头骆驼。
买到骆驼的那天,还专门去城里,找熟人,给骆驼打了一副黄澄澄的大铃铛。这拉起来货,只觉得铃铛响起来,也比别人的脆生。
骆驼的铃铛响起来的时候,祥子总会算计着,自己还差多少钱,能买下一匹骆驼了。自己能一个人牵一把儿,七八头呢,等着自己真能牵一把儿的时候,便讨一房媳妇,好好干。
然而他的铃铛才没响几天,火车便通车了,一车车的煤炭、石灰,不再需要骆驼运,直接运到了西直门。
京城的骆驼价格,大跌。
城中的骆驼贩子,如何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便是拖着不收,一直压价。
骆驼也得吃食,每天嚼一嚼,这些没了活计的如何养得起?
京城可是京城,连掏粪的都有行会,便是转行那也做不了。从西直门运水的,推着小车,天天在城里卖水,这活儿想挤进去也是做不到。
眼看着骆驼一天天瘦了,每天还得吃东西,没得办法,只好求爷爷告奶奶,找了骆驼贩子。
骆驼贩子只说,你这骆驼都瘦成这样了,又怕热,想要卖钱,也得赶到张家口去放膘,到了秋天才能卖出去。
你要卖的话,你就去张家口那边躲躲暑,放放草。可祥子哪有钱去什么张家口啊,眼看着骆驼一天天瘦下去,再不卖便是卖汤锅都不值钱了,只能忍着心疼卖了几个子儿。
卖了骆驼,也得活着,只能去他最讨厌的车站里,找了个卸煤的力工活,这还是因着一大群失业的驼户都在干这个,总算认得他,看在面子上找他做的。
祥子的故事,不是换一个职业那么简单。
而是刘钰摧毁了他们的幻想。
之前他们也苦,也累,可至少还有希望。有自己的骆驼,然后一个变俩,两个变一把儿,自己跃升为把头大驼户的梦想。
这不是单纯的换个职业的事,而是彻底摧毁了许多明明只是雇工却怀揣着小生产者之梦的人的梦想。
破碎梦想的仇恨,可比单纯地换个职业,要大得多。时代破碎的,是小农和小生产者的梦,因为实学派的未来里,不是没有梦,而是根本没有这些人存在的空间。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骆驼的铃铛声,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
一股热血直冲祥子的脑门,想着自己那破碎的梦想,一咬牙,摸起来一块黑乎乎的煤块,快速冲了出去。
在卫兵反应过来之前,将手里的煤块朝着刘钰扔了过去。
扔的瞬间,他知道,卫兵非要打死自己,于是他用这辈子最大的气力,发泄着自己的绝望。
“刘钰!我!入!你!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