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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算是敲打亦算是笼络的话,让刘钰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情,叩首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只是……只是臣斗胆一问,臣当初如此顽劣,陛下也想到了,如何不提点一下微臣?”
皇帝大笑道:“哈哈哈……提点有何用?人都有少年时,朕也曾年轻过。天下谁人没有父母?难道翼国公就不提点你?只是少年时候,君、父、师说的再多,又有何用?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去想的。”
“古人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如今能想明白,朕之前便说一万遍,怕也没用,还得看你自己。”
说罢,皇帝想到了一句玩笑话,先让刘钰起来,随后道:“朕深知你一心在东洋、南洋、海军。怕不是如今这些事都做成了,便觉得日后无所谓了,反正该做的都做了,索性超然物外,小小年纪便先学那老迈之辈?”
这只是一句笑话,而且一点都不好笑。刘钰呵呵地笑了两声,心道这才哪到哪?
只不过南洋之后要做的事,怕是咱们之间就没共同语言了,与其这样,不如先装几年老老实实战战兢兢。
“陛下……臣所想所忧,不论是东洋还是南洋,都是为了社稷,为了陛下。”
皇帝仍然在笑。
“朕自是知道。如果不是,朕便是再爱惜你的才能,也要敲打一番。朕难道连好坏忠奸还分不清吗?”
“以前你不愿在朝中,只想出去做事。朕也想着,你年少轻狂,在朝中又要争吵,不若外放你去做些实事。如今你既想清楚了,待南洋事一定,你便入朝,在朝堂上再历练几年吧,学一些朝堂的本事。”
“你啊,只会在外面做事,却不会在朝堂做事。如今只是学会了忍,却还不够,还需得学会在朝堂中怎么做事才算可堪大用。”
这个大,说的自然是入天佑殿这样的大。
皇帝不动声色地提到了南洋事一定就要让刘钰入朝,这便等同于收兵权。
刘钰心里明白,却仿佛根本不在意此事一般,说道:“臣的确还是不太懂朝堂的做事办法,也的确欠缺历练。陛下慧眼,臣这几年也在想这个问题。”
“不管是臣去永宁寺,还是小站练兵,亦或是威海操演海军……臣做的所有事,都是从无到有。无有人掣肘,陛下无限信任,由着臣自己性子来。”
“细细想来,臣竟不曾尝试过一件有反对之声的事,也不曾处置过一件非是从无到有而是纷繁复杂的事。”
“哪怕臣被陛下点为鲸海节度使,这鲸海也几乎无政事可做。若如一片荒芜,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可真正的难事,是良莠不齐中祛除杂草,这等本事臣还差得远。”
这话不全是假的,而是至少六分真心。
皇帝微微点头,心道的确如此啊。这些从无到有的事,你办起来朕也放心,总需有人去开拓;但朝堂纷争,处处反对,处处掣肘,如何从纷乱之中做成事,你还差得远。
想着待南洋平定,天朝稳固,天下纷繁的事太多,要变革的事也太多。想着自己已经年过四十,总要在死前把许多事做完,一旦南洋平定、海军建成,放眼四周再无威胁,那就该专心于内了。
刘钰这样的人有闯劲,可闯劲有些闯的过头,用在开拓上,绝对可用之才。可日后变革,再这么办就不行,刚过易折,只怕到时候闹出大事。
想着日后变革的事,皇帝问道:“谭甄曾和你说过废漕运改海运的事吧。他给朕上了奏折,提过一句。你是朝中最坚定废漕运改海运的,他这次要在朝会中说,朕还担心到时候你又要冒出一些激烈言辞。朕还想着,怕不是到时候朝堂上真打起来……你如今能这么想,朕也放心了。”
江苏节度使没有给刘钰写信,而是叫人传的口信,也没避人。给皇帝的奏疏中也提过一嘴,皇帝看不看、在不在意是一回事;自己提不提又是另一回事。
刘钰肯定是坚决支持海运的,这一点不是秘密,皇帝乃至朝堂都清楚。
但刘钰之前说话太难听,之前给皇帝的奏折中不止一次喷过,说什么沿途官吏克扣成风,那些官吏却说对国家多少好处……
这话不是不对,可这些话说出口,场面就不好收拾了。反对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想担上这样的名声。
皇帝今天留下刘钰,原本也是想要和刘钰说说这件事:谭甄在朝堂上说这件事的时候,刘钰不要跟。在南洋的事解决之前,在海上还有威胁之前,皇帝不可能同意改海运。
但这件事不能直接和谭甄说,因为没法说清楚海上威胁的事,谭甄还不足以知道这种核心机密。
又不可能不准大臣争论,因为皇帝想着等南洋的事解决,就解决漕运这个大难题。而在此之前,又需要每年拿出来炒炒热度,不能沉寂。得让朝臣感觉皇帝摇摆不定,一边一些人体察帝心,年年来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