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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榘和宣缯面面相觑的时候,史天倪在寨子里放起了火。
放火也是有讲究的。想要火势爆发得又快又猛,就须得从寨子的中心区域逐次丢下火把,使得火圈扩大的时候不断挟裹风力。诸如干柴、火油、草料等助燃之物,也有顺应风力、地势的各种摆放门道。
史天倪的部下冯存,是放火的好手,大约只用了半刻的功夫,寨子内外皆着,巨大的火柱像是活的一样,张牙舞爪地翻卷浓烟,腾上天际,仿佛把半个天空都烧着了。
被驱赶到寨子外头的俘虏们,全都看得清楚,人人都发出惊叹声,也有一些人在愤怒地叫喊。
发出惊叹声的,要么是海寇中比较外围的人手,要么是船员。前者普遍没有坐船出海劫掠的资格,更像是海寇在自家老巢化身土豪士绅的时候,用以驱使的恶奴,就算真的被拉出去抢劫,也以打秋风的居多。后者多半只是船员而已。
首领都死了,他们可没有拼命的立场,投降的最快,也不会因为寨子被焚烧而愤怒,愤怒的另有其人。
郑广就是其中的一个。
适才的厮杀中,他面门被直刀掠过,刀刃从左侧颧骨向下划入血肉,一直撕扯到右耳根处,把他的半张脸都撕开了,一时血流如注。他带着这样的沉重伤势犹自反抗,直到面门又遭刀柄锤击,晕厥倒地。
他在海寇寨子里有点人望,分明伤重昏迷了,还有人竭力护持着他,带着他混在俘虏堆里。
此时他悠悠醒来,忽然就看到寨子被放火焚烧,四周全都是惊叹声,忍不住狂怒大吼。
他感觉一切都完了。
清白良民家业荡尽,被逼落草,更不消提声名狼藉,连带着妻子、儿子都只能当贼,足令祖宗蒙羞。但郑广原先还抱着一点点的期待,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凭借才干,在海寇里慢慢发挥影响,然后引导他们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再找机会响应朝廷招安。
此前王子清投靠上海行,便出于他的推动。
可谁知道王子清发了什么疯?虾米也似的小角色,为什么要去触怒庞然大物?
这下彻底完了!要身死族灭了!
火舌越升越大,很快就把寨子烧成白地,郑广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又是绝望,忍不住破口大骂,却自己也不知道在骂谁。
正负责看管俘虏的,是史天倪的堂兄,以剽悍著称的史天祥。自史天倪的父亲史秉直组建清乐军以来,史天祥一直跟随着东征西讨,常为先锋,和女真人、契丹人、蒙古人都打过恶战。
方才一场鏖战之后,史天祥浑身发热,于是脱下头盔,露出密布伤疤的面庞。忽听得有人怒叫,他急转身,看到了郑广的狰狞面目,不由得大奇:“这厮,伤得不轻,脸比老子还吓人,居然有精神挑衅!”
他抬手一指:“那个满嘴骂骂咧咧的,来!”
郑广听不懂燕地口音,但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他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人丛。
俘虏队列里,有几人伸手去拉扯他。甚至在一旁或坐或躺休息的肉票和老弱妇孺里,也传出悉悉索索一阵声响。有女人嚎啕大哭,又被其他人捂住了嘴。
郑广全然不顾,咬牙站到史天祥跟前。
“既然找死,就算你一个。”史天祥随口道了一句,将他踢进另一伙人群里。
转过头来,史天祥把“防御使”三个字吞回肚子里,改口道:“主帅,四百个俘虏去除老弱,再去除有用的船员、水伕,剩下一百人。一百人里再挑出四十个头目或者活蹦乱跳的,都在这里了!”
史天倪看了看眼前四十人,挥了挥手。一名甲士抱着若干把短刀、匕首,往他们面前乱七八糟地一扔。
“福州这里,除了王子清这一伙儿,还有另一股大海寇周四六的庄园。周四六本人虽然不在,负责留守的头目看到鼓岭大火,必定会派出人手前来探看。他们既来,我就要去。我要二十个人,带着我们连夜赶到庄园;还要这二十个人用求援的名义诈开寨门,入寨厮杀!”
史天倪平静地说着,旁边有个从肉票里挑选出的海商,颤声将之一句句转述成本地口音。
郑广又冷笑了几声。
耳边听着史天倪继续道:“你们这四十个人,个个都是恶贯满盈之辈,所以要死一半!我只要二十个人!杀了旁人,你就是我们的自家伙伴,若此番办事妥帖,不止有重赏,我保你光宗耀祖的前程!若死了,也保你家眷一世富贵!现在动手吧!”
郑广继续冷笑。
这里有四十人,有资格活下去效力的只有二十个,这等逼缴投名状的套路,未免过于粗糙。
不过,粗糙又如何,精细又如何?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还交什么投名状?死吧,就死在这里吧,大家都死,一了百了。
什么,前程?什么,光宗耀祖?什么,家眷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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